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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2407节

  就有一个觉得遭不住的混不吝年轻道士,直接往地上一躺,看你陈平安能奈我何,我现在的一颗道心,简直就是古井不波!
  叶澹皱眉道:“是一候峰,名叫梁朝冠?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
  梁朝冠笑呵呵,翘起二郎腿,“陈山主,下次我去斗然派,见着了真的叶师叔……”
  陈平安笑着提醒道:“你已经见着真人了,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当面说清楚。”
  薛直岁无奈道:“赶紧起来,陈山主没有弄虚作假。”
  梁朝冠看了眼薛天君,再看了眼气态端庄不怒自威的叶师叔,最后看了眼陈平安,一骨碌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与那叶师叔默然稽首,大步流星往渡船走去。
  陈平安好心好意提醒道:“忘了?龙蛇踪已经租借给落魄山了。”
  梁朝冠朗声道:“没忘,贫道打算留在落魄山好好历练一番。”
  没有一艘跨洲渡船,难不住薛直岁,祭出一艘符舟,足可跨洲远游。
  所幸那叶澹也跟随道士们一同返回中土神洲。
  她腰间悬挂一支极为罕见的彩色短鞭,篆刻“壶公炼制于古西岳”一语,以及“赶海”二字。
  姜尚真以心声问道:“米裕,你去过避暑行宫,清不清楚,山主为何对这个叶澹,如此……戒备?”
  米裕犹豫了一下,以心声答道:“我以前在避暑行宫闲来无事,喜欢翻阅档案,还真知晓这里边的内幕。叶澹除了道士身份,她也是一位剑修,曾经去过剑气长城,结果第一次赶赴战场,就受伤不轻,是被那红叶剑宗的妖族剑修蕙庭,以‘脂粉’打成重伤的,叶澹好像还连累了一位师门长辈的护道人,所以她曾经立过一个誓言,谁能手刃仇家,如果是男子,她愿意与他结为道侣,若是女子,她就担任婢女百年。真不怪咱们隐官大人一见到叶澹,就怕得要死,她如果非要完成誓言,赖在落魄山不走,隐官大人如何是好?”
  姜尚真恍然大悟道:“缘来空有缩地鞭,缩不了相思地。”
  米裕说道:“换成咱俩?不算个事?”
  姜尚真微笑道:“这就是我们远远不如山主的地方了。一个男人的最大风流,是洁身自好,用情专一,让天下女子既求之不得,又求之不得。”
  米裕佩服不已,周首席这句话,当真说到自己心坎上了。
  陈平安说道:“等小陌回来,你们几个剑仙,加上裴钱,陪我走一趟大骊京城。”
  裴钱。姜尚真,米裕。一位止境武夫,两位仙人境剑修。
  小陌,谢狗,老聋儿。这可就又是三位飞升境剑修了。
  大骊王朝新任国师陈平安,要首次出现在朝堂大殿上。
  第1109章 此山从此便姓陈
  跨洲渡船都有了不止一艘,那么斩龙石,不得有点眉目?
  登船龙蛇踪,登高远眺,陈山主一个不小心,就看见了那座龙脊山。
  米剑仙的某个提议,不该在人多的时候提出来嘛。当个下宗首席,还委屈上了?
  李睦州,现任经纬观的观主。
  道士来时元婴境,都还没有到瓶颈,去时却已经是玉璞。
  先前在落魄山看门人仙尉道长的书房内,李睦州仿佛被一语道破天机,心境一开,如一场大雨洗净尘埃,又似拨云见日,势如破竹,修道关隘层层山,节节竹筒轰然破。
  等到李睦州走出心斋境地,回过神来,便破境了……而且毫无凝滞,神清气爽的道士,仍是仔细翻检心神一遍,果然无碍。
  李睦州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心中千言万语,好像都是累赘,只好打了个无比郑重其事的道门稽首。如一位道士虔诚朝拜……一座顶天立地的道山。
  这一下就把道士仙尉给彻底整懵了。
  李道长你就算也不知道那折纸一页疑问的答案,回答不出,也不用如此愧疚啊。
  关键是你怎么还眼眶泛红上了。
  思来想去,仙尉只得出个勉强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不愧是名门大派里走出的正经授箓道士!礼数就是多!道歉都这么礼重。
  仙尉就想要给李睦州回个稽首礼,自己毕竟是落魄山的看门人,更是那座香火山的新任山主,还收了个徒弟,肩头担子重了,身份一多,更不能缺了礼数。
  不曾想山主凭空现身在书房内,伸手托住了仙尉的一条胳膊,意思再明显不过,让仙尉不必还礼。
  如果不是当了经纬观的观主,毕竟庶务繁重,李睦州可能是那个最想留下的道士。
  这座落魄山,奇奇怪怪不奇怪,实在是让李睦州觉得太过天然亲切了。
  当时陈平安陪着李睦州走出宅子,屋外雨已停,李睦州甚至忘了带走那把油纸伞,还是仙尉记事,抄起雨伞跑到门口,喊住那位李道长,陈平安却是转头笑道:“当是李道长的略表谢意,收下就是。”
  仙尉只得收下。
  李睦州有些赧颜,与陈山主小声解释道:“那把雨伞只是寻常物件。”
  陈平安笑道:“如此才好,礼轻情意重。仙尉道长如今有座山头,离这里不算太近,颇耗脚力,阴雨天气,走在路上用得着。”
  李睦州欲言又止,只因为自己的破境,实在是太过玄乎了。
  陈平安双手笼袖,算是帮忙给出了一个说牵强很牵强、说在理却又无比在理的解释,“修行之人,道力积累都在平常。挑灯夜读鸡一鸣,浑然不觉天下白。”
  李睦州点点头,微笑道:“不管怎么说,陈先生的落魄山,真是贫道的福地了,以后只要有机会,就会常来,次数一多,还望陈先生不要厌烦啊。”
  陈平安说道:“既然能够成为李道长的修道福地,自然是此地草木都与道长相亲的缘故,草木如此,况乎人哉。”
  李睦州问道:“屋子那边?”
  陈平安笑道:“李道长可以露面了。”
  李睦州走出宅子,与陈平安打了个稽首礼,独自往山上行去。
  陈平安走向桌子那边,原来温宗师没有等到裴钱,却等来了一个守株待兔的白玄,正在怂恿温仔细在某本册子上签名画押。
  你不是想要跟裴钱问拳吗?跟我们一起啊,人多力量大,双拳难敌四手,有温兄鼎力相助,将来收拾一个裴钱,不在话下。
  温仔细是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不明白这个提壶喝枸杞茶、一见面就邀请他入伙的孩子,脑子里到底装着啥。
  瞧见了那个青衫长褂的中年男子,温仔细站起身,脸色古怪,身体紧绷,抱拳道:“灵飞宫温仔细,拜见陈剑仙。在那合欢山之上,是晚辈轻狂无知,多有得罪了。”
  陈平安微笑道:“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退一步说,得罪我又没什么,反正不是一家人,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在落魄山和灵飞宫之外,你我再想碰面比登天还难。不过你难道直到现在,还是没猜出那人是谁?”
  温仔细疑惑道:“是说那个与陈剑仙同桌饮酒之人?”
  陈平安说道:“不然?”
  温仔细如今满脑子都是宗师裴钱,都快有心魔了,哪里顾得上那个嘴欠的王八蛋,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陈平安笑道:“温仔细,好好想想,那句‘贫道要是你师父的祖师爷,道爷我就是你祖师爷的师父’,是谁都可以说的?”
  温仔细一瞬间好像被五雷轰顶,目瞪口呆,真是道宫祖师堂内悬挂在最高处的那幅祖师像?那位头戴莲花冠的白玉京陆掌教?!
  温仔细满脸泪水,面朝合欢山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泣不成声,颤声道:“灵飞宫温仔细,拜见太上祖师,拜见陆掌教!”
  陆沉一脉,尊师重道,确实没话说。
  从那骂天骂地谁都敢骂、唯独不骂自己师尊的仙槎,再到被师尊坑骗举霞飞升耽误了许久、始终毫无怨言的天君曹溶,再到徒孙湘君,以及到哪怕被驱逐师门、却依旧认陆沉为祖的赵浮阳,就因为赵浮阳道服僭越就要与之打生打死的真人程虔……当然还有眼前这个心高气傲的温仔细。
  白玄以心声问道:“曹师傅,这人咋回事?事先说明,我可没说啥,天地良心,就只是邀请他在英雄谱上边占据一席之地。”
  陈平安解释道:“跟你没关系,他一直想要见个人,结果瞧见了没认出来,错过了,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都不好说。”
  白玄点点头,“如此说来,也算性情中人,这般好汉一条,该他跻身英雄谱。”
  陈平安伸手,“那本册子,拿来瞅瞅。”
  白玄精神一震,雀跃道:“曹师傅你也要录名?那稳了!”
  陈平安一板栗打得白玄双手抱头,气笑道:“知不知道裴钱在你这个年纪,连我跟她说句话,进个道理,都得过好几遍脑子。”
  白玄不愧是白玄,试探性问道:“曹师傅,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裴钱的拳法境界一高,就不太愿意动脑筋了?”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伸手按住白玄的脑袋,笑道:“勇气可嘉。”
  温仔细站起身后,已经恢复正常神色。
  陈平安说道:“如果温仙师不是特别着急赶路,就去跳鱼山那边等着,裴钱近期会现身跟你切磋一两场。”
  温仔细判若两人,说道:“不敢说是切磋,就是请裴宗师指点一二。”
  陈平安说道:“你当然是习武天才,却不是纯粹武夫。”
  温仔细默然。
  陈平安笑道:“如果是真心实意想要学拳,那么上山容易,下山就未必了。”
  温仔细说道:“晚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陈平安指了指跳鱼山方向,“裴钱已经在山脚等你了。”
  温仔细抱拳告辞,飞奔而走,声势不小,路上响起一串如平地滚雷的动静。
  白玄赞叹道:“竟敢单挑裴钱,确实可敬可佩。值得我破个例,先把他的名字记上。”
  裴钱跟着师父走了那么远的江湖,师徒之间早有默契,比如先前周海镜想要问拳,陈平安说了句“不可胜负心过重,也别太不当回事”,意思就是需要重视这场切磋,但是千万别伤了和气。今天陈平安跟裴钱的说法,前后句刚好颠倒了位置,意思也不难理解,其实就一点,不能打死人。
  温仔细到了跳鱼山的山脚,刚抱拳,要开口。
  裴钱只是说了句“同境”。
  转瞬拳已至。
  温仔细根本来不及招架,更别提还手,就被裴钱砸中脖颈,一拳撂倒。温仔细眼眶霎时间布满血丝,体内气血翻涌如洪水决堤。
  裴钱再轻轻跺脚,躺地上七窍迸血的温仔细一个弹跳起身,裴钱来到他身边,她以脚尖一挑,就将温仔细摔到山上那座演武场。
  上山确实容易。
  天上突然掉下来个人。
  吓了习武八人一大跳。
  温仔细躺在演武场泥地上,数次挣扎起身不得,呕出一大口鲜血,反而气血通畅几分,睁开眼睛,碧空万里,舒坦!
  要是扛不住裴钱同境两拳,就不下山了!
  岑鸳机只是扫了一眼,喝道:“继续走桩!”
  一个坐板凳上抠脚的汉子着急忙慌喊道:“这位从天而降的仁兄,可不许跑我们这里来骗药费啊。”
  从这天起,跳鱼山就多出一个每天只挨裴钱一拳的武学宗师。
  再与那郑师傅谈好价格,泡个药水桶,一天一个价,行情还不一样,温仔细也懒得计较这个,让郑师傅都记账上。
  本来觉得在跳鱼山学拳颇为吃苦的八人,每天亲眼瞧见一位远游境宗师倒地不起,安安静静睡一会儿,再摇摇晃晃起身,鲜血浸透衣衫,每走一步,地上都是鲜红脚印……如此看来,学拳还是不苦的。裴钱过来喂拳,不定时,如果是早上教拳,温仔细是比较喜欢的,挨了一拳,只觉得全身散架了,就去泡个热气腾腾的药水澡,再换身洁净衣裳,神清气爽坐在小板凳上,陪着郑师傅唠唠嗑,看那些少年少女们练拳,挺好,一天很充实。
  若是裴钱晚上才来喂拳,温仔细就要提心吊胆大半天了,病恹恹坐在板凳上,提不起精神,他又不敢跟裴钱提要求,还是郑师傅仗义,帮忙跟裴钱打了个商量,将每天的切磋,定时在早上巳时。作为报酬,温仔细也会给郑师傅,还有那位岑师傅搭把手,给六个孩子教几手桩架和拳招。一来二去,就多出个温师傅的名号了,由于有个“人不可貌相”的郑师傅陪着一起插科打诨,侃大山,温仔细也不觉得这般山中练拳教拳生涯,如何枯燥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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