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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2517节

  何其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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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忙时节,村塾放假。
  好几天不必上学读书,孩子们很开心,但是需要给家里忙这忙那,就又有点小小的郁闷。
  姜夫子不在学塾,宁吉跟师兄赵树下近期都在给那些蒙童家里帮忙,蹭一两顿饭吃总是可以的。
  忙碌一天,师兄弟走在田埂间,他们今天打算开个小灶,挑下一条腊肉切开剁了煮笋干,再炒几盘时令野蔬。
  只见田间黄雀飞,忽高忽低,忽聚忽散。
  宁吉没来由记起一篇诗歌,文字质朴,写得极美,宛如一首朗朗上口的童谣。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赵树下与宁吉几乎同时停步。
  远远看到两人,在河边并肩而立,好像在守株待兔。观其气度风范,绝非凡俗,定是神仙洞府走出的修道高人。
  赵树下聚音成线密语道:“宁吉,不对劲。敌友难辨,我已经以心声通知魏神君。在魏神君赶来之前,等下如果起了纠纷,我会故意软话求饶,看似是搬出师父的名号吓唬人,这一刻,你就毫不犹豫祭出三山符,先行返回落魄山。”
  宁吉默不作声。
  赵树下说道:“听师兄的!”
  宁吉点点头。
  “赵树下,宁吉。”
  白袍男人直接喊出他们的名字之后,微笑道:“魏檗不会来的,三山符也别浪费了。不必紧张,紧张也没用。”
  “宁吉,多跟你师兄学一学,对敌之际,需杀心藏得住杀气。”
  男人介绍道:“我叫郑居中,来自白帝城。身边这位,暂名刘飨,是浩然天下的大道显化而生,就是在陆掌教编撰的历史典故里,与至圣先师不太对付的那位。”
  先前凝神看了那孩子几眼,刘飨点点头,果然是此人。
  赵树下稍微宽心几分,宁吉如释重负之余,神色复杂。
  郑居中解释道:“先前刘飨言语提及此地,只是顺路看看你们。刘飨有话要说,我有事要忙。”
  刘飨笑道:“相信以郑先生的心智,还不需要诓骗你们吧?”
  郑居中微笑道:“真碰到事了,也不尽然。”
  刘飨说道:“今天所说内容,你们听过之后,可以转述给陈平安。”
  赵树下神色肃穆,说道:“刘先生请说。”
  刘飨缓缓道:“我与浩然几位所谓的道友,对陈平安观感都不错。”
  “只说这一道关隘,郑先生就很难过去。这与境界高低关系不大。”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先有书简湖,再加上后来你先生对待五彩天下冯元宵、学生宁吉的态度,让我逐渐有了信心。”
  “最重要的,你家先生,还很年轻。”
  “反观郑先生跟吴宫主,说的好听点,他们一颗道心坚若磐石,说得难听点,就是各自有了大道要走,俗话说船大难掉头,便是此理。”
  “宁吉,在你先生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无限的可能性,存在着一条可以不断纠偏、逐步完善的道路。都说他喜欢自我否定,自我意识太过单薄了,但是在我看来,就是天大的优点。”
  中土文庙议事,两座天下对峙,陈平安作为第一个说开打的人,却迟迟不去蛮荒战场建功立业,难免有功德有亏的嫌疑。
  也就是如今文庙管事的,是恢复神位的老秀才,再加上先前由礼圣领衔、三山九侯先生、郑居中等都现身的天外一役,陈平安出力不小,即便文庙内部有意淡化此事,浩然山巅依旧心知肚明,认可那位年轻隐官,并非躺在功劳簿上不动弹的人物。不然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之外的浩然六洲,只会非议更多。何况在桐叶洲创建下宗,开凿一条大渎,确实都是天大的事情,至圣先师散道之前,还曾莅临桐叶洲,吕喦陪同,一起见证陈平安请来诸多别洲山水神灵的礼敬香火,舍得散尽功德,如同在夜幕沉沉的一洲山河点燃亿万盏灯火。
  刘飨当然不会视若无睹。
  这本就是至圣先师的用意之一。
  好似在与刘飨遥遥对话一句,邻居兼道友,别灰心嘛,再挑挑看。
  “当过末代隐官,住持过剑气长城战事。一座中土兵家祖庭,那些武庙陪祀名将们,对陈平安印象都还不错。”
  尤其是跟那拨跨洲渡船管事的打交道,在很多有心人眼中,更有好感。
  既是纯粹武夫,又是一位剑修。既是文圣一脉的儒家道统自己人,又是在山上开宗立派的祖师爷。
  “宁姚和斐然,为各自大道认可,是那名实兼备的天下第一人。
  身为天下共主,他们的这种身份,本就是人间最大的护身符。与之敌对,就是与一座天地大道抗衡。
  我也好,蛮荒晷刻,五彩冯元宵也罢,我们道心即天心。”
  “由此延伸开来,郑先生本来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既然我没敢答应,今天就先不提了。”
  在那山巅的修道有成之士,冥冥之中都会有一种感应,大道并非死物,它有自己的爱憎喜恶。
  老话总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不同地方的水土各有其性,五岳土性各异,又比如在红烛镇汇聚的三条江水,水性就截然不同。
  刘飨也怕那姜赦重整旗鼓,率领兵家重头再来一回,导致天崩地裂,遍地硝烟,人间万物凋零,生灵涂炭。
  兵家初祖姜赦也好,之前的文海周密也罢,要以各自大道,用一时的山河破碎如飘絮,换取万世太平,周密手段酷烈,追求一劳永逸。
  但是身为各座天地大道显化,在刘飨他们这些存在眼中,一本大道账簿,却不是这么计算的,他们必须要为“现在”一切有灵众生负责。
  浩然天下曾与至圣先师分庭抗礼的刘飨,闰月峰武夫辛苦,前不久与斐然结成道侣的蛮荒晷刻,五彩天下那边暂时还是一位小姑娘的冯元宵,西方佛国一位背着佛龛行脚山河的文字僧。
  修道尚且讲求资粮,更何谈用兵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饷粮草的筹备,人力物力财力的调配,都是取材于天地。
  自古“牺牲”,需祭祀酬神。
  这就像两个人,一个说你得借我一颗铜钱,明天后天就能挣几两银子,一个却只在意今天兜里的钱财。
  还怎么谈买卖?如何谈得拢?故而这种几乎不可调和的根本分歧,又是一种大道之争。
  若是姜赦此次出山,能够找到他们,并且用某种“道”说服他们,而非一味以道法、武力镇压,就有一定机会获得先手优势。
  不是全然没得谈。
  之所以是“几乎”,而非绝对。
  在于刘飨他们,先天憎恶修炼求仙的修道之士,大修士即是剐不去的脓疮,仙府门派与那王朝的雄城巨镇,在大地之上连成疥壁。所以兵戈一起,就是一种大道对人间的“掐尖”,俗子与炼气士将古战场遗址视为畏途,于刘飨他们而言,却是伤疤而已。
  周密选择蛮荒的最大劣势,就在于他终究是个外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晷刻才会一直试图逃避,哪怕周密给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崭新道路,甚至能够帮她吃掉浩然的同道,晷刻依旧不肯与周密合作,道不相契。闰月峰辛苦内心深处排斥鸦山林江仙,亦是同理。
  不知不觉,无形之中,刘飨跟赵树下一个说一个记。
  宁吉则跟郑居中走在一起。
  宁吉好奇问道:“郑先生要忙什么大事?”
  郑居中说道:“道上碰到两位强手,既然谁都不肯让路,只好跟他们争道。”
  宁吉问道:“郑先生能赢么?”
  郑居中笑道:“不敢说一定如何。”
  宁吉听到这个客气说法,便觉得郑先生赢定了。
  刘飨环顾四周,叹息一声,打了个道门稽首礼。
  郑居中望向远处,问道:“宁吉,听说陆掌教是你的小师父?”
  宁吉赧颜道:“陆掌教跟我开玩笑的。”
  郑居中默不作声。
  田地间,好似有一雀低低盘旋,天地间,黄雀蓦然振翅,高飞入青天,不知是就此自由,还是去自投罗网。
  宁吉抬头望去,少年见雀悲,雀飞少年喜,不见了黄雀踪迹便有些失落,一时间怔怔出神,不知如何言语。
  第1150章 折桂
  地肺山主峰之巅形若玉圭,华阳宫祖师殿就建造此地。
  华阳宫祖师堂一侧不远处,曾是初代祖师结茅读书之地,逐渐扩建为一处私人宅邸,建筑成群,等到传到上代宫主高孤手上,就已经是“有德者居之、承袭道统”的传统,谁能担任宫主,就可以举家搬迁至此,既是道场,又是家宅。当年高孤继位,就搬出了旧道场,入主此地,只不过因为高孤并无家眷子嗣,孑然一身,此处道场始终冷清异常。
  只是不管宅子如何扩充,一代代更换主人,始终未曾被喧宾夺主,占据主位的,还是那座万卷书楼,珍藏灵书秘笈极多,匾额“天下壮观”,不算自夸之词。
  毛锥当时被高孤带上山,就在此看门。
  剑光闪烁,一道婀娜身影在此飘然站定,长剑返回剑鞘的声音,如雏凤清越鸣响。
  正是刚刚出关的女子剑仙,华阳宫剑仙一脉的领袖,南墙。
  尹仙面露喜色,稽首与她道贺,毕竟如此一来,自家门庭便有了一位大剑仙。
  南墙笑着还礼,同样是道门稽首,尹仙做来便是规矩,女冠便有写意。
  南墙先喊了一声毛锥“白骨道友”,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再喊“宫主”。
  毛锥对此不以为意。
  地肺山历史上奇人高真辈出,祖师堂内的天君挂像数量众多,但只有寥寥两位堪称剑仙,故而南墙能够在此特殊年景里边,成功出关,为道脉增添战力,或是此事传出去好听些,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南墙等于帮助华阳宫,与这方崭新天地,讨着了一个好兆头,显示着华阳宫的近期运势,并未因为师尊的兵解离世而受到太大牵连。
  毛锥的想法,大概在底层市井混久了,总是粘带几分泥土味。
  只说女冠南墙的御剑风采,山中道官们自然早就习以为常。
  此间寻常景象,不知是山外多少志怪传奇里的玄之又玄。
  顺着毛宫主和尹天君的视线,南墙随意瞥了眼山道那边的景象,没有上心,好奇问道:“有没有确切消息,聂剑仙何时会造访华阳宫?”
  毛锥摇摇头。
  聂碧霞如今该是正在与张风海游历蛮荒,算是立起门户了。
  尹仙却是费心叮嘱一番,“由玉璞跻身仙人,是一道大关隘。此次守山阁帮忙护关,恩情与缘法都不小,南观主切莫随意处置。我那边,还有几坛珍藏多年的仙酿,能上台面。是楚师叔早年下山云游,得自于一处上古地仙尸解飞升之后遗留下来的遗址,喝一坛少一坛、喝完就再无的稀罕物件。你只管拿去款待贵客……”
  “就不浪费尹天君的酒水了,我那位山外道友有怪癖,见过嗜酒如命的,就没见过一闻着酒味就跟见着心魔的。”
  南墙连忙摆手,笑着解释道:“我之所以问这个,就是因为他对聂剑仙仰慕已久,在这边守株待兔呢,替我守关,只是顺便。”
  毛锥笑了笑。那位大道可期的年轻仙人,才是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问题在于南墙不解风情,辜负一片痴心了。
  兖州籍的聂碧霞是一位剑术高妙、行踪不定的散仙,但是她那盏本命长明灯,就一直搁放在华阳宫大殿内。
  三千年来杳无信息,都是靠着这盏灯,外界才得以确定聂碧霞并未兵解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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