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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那栋房子已经不清晰了,是土坯垒砌的墙,桌子上摆着的一盘麻花卷,大人们的脸庞离他很远,他安静地坐着妈妈的怀里,什么也没做。
  然后呢?
  胡博远逼着自己想着,他看着地上瘦黄的草,从风里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
  屋子里不只有那些,除了人,还有……
  是狗叫!
  对,是狗叫声!
  他被外公家的狗叫声吸引了,他从妈妈的怀抱里跳了下来,那是一只小黄狗!
  他走过去,抱住了那只狗,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
  他的哭声惊来了屋子里的所有大人。
  但没有人制止他,因为他换新家的那一个月里从没有说过话,他原本不哭也不笑。
  他哭了,但妈妈却笑了。
  女人颤抖着问他:“我是谁?”
  他说:“妈妈。”
  他张开手,走过去,抱紧了妈妈。
  “是。”
  “我是妈妈。”
  “博远别怕,有妈妈。”
  妈妈哭了,她温柔的手掌捧着他的脸颊,眼泪打湿了他的头发。
  后来呢?
  他在努力长大,他去了一座新学校,在里面读书,他身上的伤口痊愈只有几条丑陋的痕迹,像蜈蚣一样黏在他的后背上,所以他喜欢缩着肩膀说话。
  但不影响他的成绩,老师常常夸赞他,他会把满分的卷子带回家。
  妈妈总是对他笑,妈妈爱他,可又害怕他。
  胡博远每天对着镜子想,也许是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让她害怕的男人,所以妈妈看他的眼睛里总是痛苦又复杂。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妈妈还在哭,她哭得伤心,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悄悄的,躲着藏着,可还是被他看见了。
  “博远,我可怜的孩子。”
  胡博远不明白,随着他更大一些,更是不懂。
  他已经不可怜了,他长大了,他成人了。
  他赚得了钱,能自立了。
  可妈妈的眼神却越来越哀伤,不仅是妈妈,年老的外婆外公,他们都是这样,最后他逃开了那个家。
  博远,博远……
  不——!
  胡博远的心脏在声嘶力竭地咆哮。
  不是博远。
  胡博远捂住心口,他咬着牙,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是博扬啊。
  妈妈喊的那个名字,一直是博扬。
  死掉的那个,叫胡博扬。
  “博远别怕。”
  第一个这样对他说的人,叫胡博扬。
  胡博远跪倒在地上,他看着棺材里的尸身,那尸体的骨头细小,有碎掉的,断开的。
  他沉静下来,说:“我的哥哥,叫胡博扬。”
  “妈妈把他埋在这里,那个禽兽在警察来之前逃跑了,妈妈很害怕,只能带着我跑得越快越好。”
  “我却把他给忘了,我怎么能……把他忘了。”
  胡博远孤僻,沉默,他拼命学习,就是想变得和那个禽兽不一样,但妈妈对他的感觉依然没有变过。
  “我还埋怨过她们,她们看着我的时候,从来没有真正高兴过。”
  因为那满分的试卷本该是两份,他们会长得一样高,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他们是彼此的一面镜子,血脉相连。
  没有小狗的吠叫声,是和他同样矮小的人在用尖锐的声音,弱小的力气反抗,没有锋利的牙齿,只是一双同样纤细瘦弱的胳膊,去阻拦那个比他强百倍的怪物。
  胡博扬挡在他的身前,一次次。
  最后,他永远地倒下了。
  因为妈妈找到了胡天虐待他们的证据,妈妈要把他们带走,胡天就发了疯。
  这一次,他们没有一起躲在柜子里,胡博扬叫胆小的弟弟先藏起来,他就站在房间里。
  胡博远看见了血,用拳头往脑袋上砸,像鸡鸭一样提起来就往地上砸,他看着另一个自己死去了。
  “哥哥,我哥哥死了。”胡博远跪在地上,他捂着头,心脏已经四分五裂了,他的身体被这个真相劈成了两半。
  他的嗓子哑了,泣声不止。
  这时,那林子底下的阴影变了,黑影跟潮水一样摊开,到了光的边缘。
  鬼魂再一次出现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墓穴被打扰,也许是胡博远的哭声太吵闹。
  鬼影从黑暗中立起来,它慢慢走出来,轮廓也随之清晰,高大的鬼影一点点缩小,只是个十岁孩子的体型。
  它并没有停止,一直走着,踏进下午旺盛的阳光底下,光在侵蚀着它,那惨白的脸上,□□的眼睛里仿佛又有了光。
  这只鬼魂外形的可怕来自于它身上丑陋的伤疤,它不强壮,慢慢走到了胡博远的面前。
  “对不起……”胡博远说,愧疚几乎淹没了他。
  鬼魂看着他,似乎是在辨认他。
  它开口了。
  “博远,不要怕。”胡博扬的鬼魂抱住了他,双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它的眼睛闪过一抹锋利的红,“以后都不用害怕了,哥哥已经把他杀掉了。”
  胡博远抬起头来,他依然泪眼模糊,痛哭不止。
  他跪下来时才和鬼魂一样高,胡博远捂住嘴,平复自己哽咽的呼吸,擦去遮挡他视线的眼泪,他终于看清了鬼魂青白的脸。
  鬼魂凝视着他,将他从头看到脚。
  接着,它就烧了起来,身体一块块的变少了,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圈住他的手掌。
  胡博远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他伸手往前抓了两把,没有触觉,痛觉,什么都没留下。
  “他去哪儿了?”
  胡博远惊慌地问,“他怎么不见了?”
  姜皖回答:“它变成天上的彩霞了,从此与天地相融。”
  “为什么?”胡博远激动地说:“你们不是说,要送它回地府重新投胎的么?”
  “它没机会了。”陈鹤年回道,“它杀了人,杀了人就失去了投胎的资格,只能在人间游荡,变成害人的怪物,所以它自己选择消弭。”
  胡天并不是意外死亡,他淹死在池子里,是被一双手活生生按下去的,那双手青白如霜,皮包骨头,却像一根枯藤,带来冰冷,渗人的掌控。
  人死后的第七天,会回魂。
  胡博扬又回到那栋屋子里,可他却发现胡天对离开的母子仍存歹念,躲躲藏藏的日子让他疯狂,他想用刀和曾今的妻儿同归于尽。
  所以胡博扬杀了他,变成鬼魂的他,那一夜,他胜过了那个无比强壮的怪物,杀死了它。
  于林说出了这个故事的结尾儿,从踏进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窥探了鬼魂的记忆。
  “他杀的不是人,是禽兽。”胡博远恨恨地说,他盯着姜皖腰上挂着的乾坤袋,指着里面的鬼魂说:“该受到惩罚的是它!”
  “它会自食恶果。”陈鹤年说:“它的戾气会在南派炼化,魂魄回到第十八层炼狱,受极刑之苦。”
  “你好好将亲人安葬,属于你的时间,还长。”
  说完,陈鹤年他们便转身离去,胡博远会将胡博扬的尸身重新安葬,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一个人。
  而他们就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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