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自作主张了。”黎昀说得诚恳,气息都有些不稳。
时恪没想怪黎昀,只是害怕,林轶的恶、他的困境,不该由黎昀承担。
他没再说话,既深知心底卑懦,也能分清这笔钱的含义。
吃过饭,叫来客房服务收走餐盘。黎昀洗完澡,换上衣服给叶青华打了个电话,为今天的失约道歉。
时恪静静在旁边听着,抽完一支烟才进了浴室。
水汽蒸腾,白雾蒙上镜子,朦朦胧胧,被时恪用手擦净,水珠从发稍滑落坠在莹白的肩头,而再往下则是不堪入目的溃烂皮肤。
“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
刺痛过他无数次的话语总挑在无人的时候跑出来。
躺在灵床上毫无生气的林轶和镜中怅然欲碎的时恪,他们交叠再分开,消散,却仍留了一层虚影笼盖在面前。
林轶死得突然,死得轻巧。似乎过往种种全都成了泡影,而落在他身上的痕迹又何其真实。
时恪换上一件v领缎面衬衫,收口在胸骨剑突往上一寸的位置,而锁骨往下,没被衣料盖住的地方露着两处交错的肉粉痕迹。
房间里关了灯,只剩床头幽微的亮着两盏浅黄。
黎昀站在窗边还未打完电话,侧头看见时恪,忽然哑声了。
或许因为时恪很少穿露肤度高的衣服,或许因为那几道疤太晃眼,黎昀匆匆挂了电话,喉头紧涩。
月光下的时恪清清冷冷,漂亮得不像话,若是细微观察,能发现他的眼睫被蒸汽晕湿,有水光在轻微闪动。
时恪像是紧张,倔强而坚定地问:“我和他,像吗?”
露出疤痕,是他又一次刻意而残忍的手段。
他病态的想着,如果要确认一段关系是否牢靠,最好把自己最丑陋的东西展示出来,包括情绪,包括身体。
如果有一丝一毫厌恶,那便再也不抱痴心妄想。
黎昀的目光沉在他眼里,时间的流速仿佛都慢了,分秒滴答,每过一瞬,时恪的心就紧一分,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压迫血管不得呼吸。
“时恪。”黎昀道。
右手托住他的后颈,俯下身,两人之间不过一拃,“你和他不同,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世界上只有一个你。”
“不爱跟陌生人打交道,不爱人多的地方。画细节喜欢用小指抵住画纸。习惯抽完一支烟再睡觉。身边的人被诋毁最让你生气。”
透过昏暗的光线,能看见衣着下虬结的疤延伸、贯穿、交错,那是在拥抱时隔着衣料都能清晰感受到的痕迹。
黎昀一字一句,竟是红了眼框,“不会再有像你这样的人,你是唯一的。”
故作镇定的壁垒垮塌,时恪哑然的说不出话,眼中水色恰如有星坠湖,迸溅出晶莹的碎光。
夜里忽然降了温,像是已经做好入秋的准备,银月皎洁,驱散困住灵魂的魇。
今晚时恪没有任何梦境,只是一片虚白,睡时朦胧,醒来云散,他很久都没睡过这样单纯的一觉了。
黎昀轻声敲门进来,将早餐摆在床头,说:“来得及,去洗漱吧。”
时恪下床要去浴室,迷迷糊糊间挽袖的动作露出了手臂的疤,黎昀从身后经过,他陡然惊得一顿,要放下袖子。
黎昀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眼,握住他的小臂,掌心肌肤贴着凸起的疤,牵着人来了浴室,将先前那只袖子挽好,再将另一只也挽上去。
“好了。”黎昀说,“弄完来吃饭。”
时恪怔着,镜子里还是那张脸,也还是那些疤,身后是黎昀在收捡他行李的背影,而笼罩在面前的虚影散了。
*
候机大厅空空荡荡,赶早班机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坐在椅子上。
两人挑了个离登机口最近的位置,眼前是宽广高挑的玻璃窗,天幕泛着蓝紫,缀着几颗星,越靠近地平线,颜色越浅淡。
时恪在和郑元发消息,交代回去的信息和后面的工作安排。
等得无聊,又切到微博回复上次没来得及看评论,收到不少来自超话的艾特,内容还是上次办理护照时的照片。
时恪才想起来,侧过头,先斩后奏,“我之前碰见黎逍,差点打起来。”
黎昀说:“嗯,我问过他。”
“你知道?”时恪说,“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黎昀看向他,“黎逍一向散漫无礼,保持这种攻击性,非常好。”眼底的深沉被点亮,他轻扬下巴,“看那边。”
时恪顺着方向转过去。
只见刚才还昏暗的地平线横卧着一道绯红,慢慢扩大,冒出橘黄,再往上,金色从那处跃了出来,冲破云层,撕裂沉夜,将云染成玫瑰色。
时恪看得目不转睛,眼眸透亮,他从未见过这样生动的日出。
耳廓倏然一凉,他偏过眼去,黎昀拿着一枚黑色的耳钉,轻柔地穿过,气息也洒在脸庞。
黎昀:“你永远都不会是麻烦。”
第55章 时老师,在这
阔别已久的见面在某种范围里是值得开心的, 比如黎昀亲自带着人回了明城,接下来两次的综艺录制状态好到安东大夸特夸。
但换一个范围就不好说了,比如从纽约回来接着上班, 眼下青黑犹如熊猫的观展小组。
感应门打开,从外头飘进来一溜人影, 垂着头,佝着背, 脚步虚浮毫无生气。刘丛端着咖啡从吧台路过, 被吓了一跳。
“雾草!”咖啡洒了小半出去, “吓死我了你们!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徐泽文缓缓拎起头, 扯着嘴角, “谁能想到呢,我昨天根本睡不着觉。”
“时差没倒过来?”刘丛问。
跟在后头的周知知眼睛都睁不开,“还有‘假期综合症’, 人到底为什么要上班啊……”
刘丛摇着头回了工位, “由奢入俭难啊。”看时恪端端正正坐着, “欸,小时不是还挺精神的。”
时恪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 说:“有事,提前回了。”郑老给他准了一周半的假期,特殊事件特殊对待。
他有充足的时间在家倒时差。
“正常, 上学的时候我还天天痛苦‘为什么要上学呢’。”赵寻音穿着一身休闲装从门外进来,神采奕奕。
而乔恒来的更早, 已经在工位上给大家分各种伴手礼。
周知知拍了拍老徐的肩膀,“看见了吗?能当组长的都有过人之处,我俩……菜!”
赵寻音笑了笑,补充说:“你俩也行。”她拍了拍手, “一小时后创意组1107集合啊,咱们开个会。”
周知知倒吸一口冷气,掐着人中佯装要厥过去的模样。
当然,不习惯的也不只是同事,时恪也还没完全从林轶的事里缓过神来。
昨日中午,刘警官与他确认林轶案件完结,因缺乏第三人在场的证据,再加上尸体伤检,最后还是按照“意外死亡”定了。
林轶的火化日期他只草草看了一眼,记都不想记。
开会前,时恪花了半小时整理手头工作,又给时艳转了笔钱,已收,未回。不过这样他也已经很满足,至少他与母亲都安全,或许算得上幸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