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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解忧见他手捧着一匣满满的东海珠,连木匣都是旧日之物,不由有些心酸,忍着哽咽道:“把它们都倒进来吧。这破匣子我看着生气,你给丢了去。”
  张令铎不敢多言,忙将拿匣珠子往解忧新带来的匣子里倒。那珠子本身大小不一,各个骨碌滚圆,不一会儿便倾空了,只留一个最小的卡在内槽缝隙处。解忧见状,便用手指去抠,半天竟也弄不下来,心中来气,口里便恨恨道:“偏偏就是一粒小珠子也不要留给你。”
  张令铎连忙哄道:“不留不留,缁铢归主。”便拿来一把匕首,去撬那珠子。三下五下,只听见咔叽一声,匣子的内槽板随着那粒倔强的珠子应声而落,夹层中竟藏着一方残缺的玉璧。
  张令铎与解忧相视一望,没人在意那珠子滚落何处,急忙将那玉璧取出,仔细一看,玉璧残缺不全,像是被人摔碎中的一段,背面弯弯曲曲地用朱笔写满了蝌蚪文。解忧不识得,蹙眉疑惑道:“这是什么?怎么会藏在匣子中?”
  张令铎四处游历,学识见闻自然在解忧之上。接过一看,识得这是北方契丹文。因契丹与周常年对峙,将来必有一战,周朝武将受命习过一段时间的契丹文,故而认得。但玉璧残破,上面的文辞不顺,张令铎读了几遍,方才所有获。为解忧解释道:“这个看似一段盟誓,立盟者在大约十七年前立下这个盟誓,相互约守住一个秘密,不许公布于世,其它人则每年金币钱帛暗自供养。”
  解忧疑惑道:“什么秘密搞得如此慎重?”
  张令铎拿着那残壁翻转了一下,道:“这块玉璧上没有说,应当是在别的玉璧上记载的。盟誓完成后,玉璧被分成了五块,分别由五个立誓人保存,藏于不同的地方。这块应当是长孙思恭所有,他也是当年立誓人之一。”
  解忧此时的震惊无以言表,“长孙思恭的东西,怎么会在我的匣子里?”她紧接着回想贞娘当初将这个匣子给她时说,日后咱们要是在开封混不下去了,带着这匣子珠儿,在任何一处都能重新开始。贞娘究竟知不知道这匣中玉璧之事呢?她以此为保命凭借,究竟指的是这一匣珠宝的价值,还是这块玉璧的意义?她继而想起了赵匡胤跟她说在永乐楼底发现了钱库之事,看来这匣子应该是贞娘从那些宝物中偷取出来的,而那场大火……
  张令铎不知钱库一事,却亦想到了那场火难,“看来永乐楼的大火是有人有意为之。是想趁乱取这块玉璧,或者是湮灭了此块玉璧的踪迹。”
  解忧神色惨然,道:“秘密不是没有记载在这块残璧上吗?取来又有何用?”
  张令铎神色肃然,“这块璧虽是没有将那守护的秘密记载,但却记下了立誓人。”
  “是谁?”
  张令铎将转过来,指着尾处一段断裂的痕迹,道:“长孙思恭、岐国公李茂贞、契丹主耶律德光、燕云盟主穆君,还有一个名字就看不出了。”
  光着四位,便足以让人心惊不已。“长孙思恭与歧国公因忤逆被累身死,难道他们竟与契丹还有勾结牵连?意图谋反不成?”
  张令铎摇摇头,“我揣度这誓盟的意思,倒像是长孙与歧国公藏了一个秘密,被耶律德光知晓,彼此间相持平衡,最终将秘密藏在了燕云盟。”见解忧迷惑,便向她解释了燕云盟的来历,当年石敬瑭向契丹称臣,割让了北方燕云十六州,其中最大的燕州与云州两地守将不服,连夜带兵出走,被石敬瑭以叛国罪一路追杀。契丹担心石敬瑭以追讨叛军为由在燕云闹事,便勒令制止,这才使得两将领逃生,组成了燕云盟。燕云盟活动诡秘,以暗杀生意为生,长期活动在陇西与契丹交界之地。后来,汉禅让于周,陇西先后被歧国公与长孙把持多年,对燕云盟也颇有同情怜悯之意,没想到,私下原来竟有如此勾结。如今张令铎被派驻陇西,除却北方虎视眈眈的对手,燕云盟看来也将是他处理陇西的一大问题。
  解忧皱皱鼻子,道:“看来这几个人很是看重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张令铎笑道:“等凑齐了五块玉璧,不就知道这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你看了半天,连五个人名都没看全,哪里就这么容易凑齐了。”解忧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又问道,“可是这长孙、歧国公、燕云盟都是汉人,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用契丹文来写誓盟呢?”
  张令铎轻轻一笑,彼此间的芥蒂虽一时半会不能尽去,但如今相处倒也算融洽,便玩笑道:“亏你还跟着清渠先生学了这么久的经济之术,用契丹文书写的,只是因为契丹皇帝是这誓盟的唯一收钱方,其余的都是他的供养方。”
  “也就是说,其余四人每年给契丹皇帝一笔封口费,让他保住这个秘密?”解忧思索了片刻,没想到这国家之间的誓盟约定,说透了也是这般简单滑稽。
  张令铎张了张嘴,正在想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人声细琐,想必是久不见他这个新郎,管家司仪都有些着急,正四处寻他。他也不敢再做耽搁,起身整理了衣冠,便与解忧做辞。
  解忧将那残璧收入袖中,起身对张令铎盈盈一拜,再开口往事已成过眼云烟,“我以一路人身份,祝愿张郎,此后诸事顺心,与锦柔郡主琴瑟相和,再无取舍比较之难。”
  张令铎回过神来,忍不住泛起欣慰的泪,“令铎,拜谢解忧娘子。”
  第38章 婚宴(三)
  张令铎的宅子是柴荣特赦赐下的,虽算不得奢华豪气,但也足以宽阔。今日家中主人操办喜事,夜幕刚刚降临,便有家丁在四周放制造的烟花,曼妙千姿的烟花,带着尾上的火焰飞上了天空,在黑丝绒布一般的空中绽开出了一朵一朵美丽的花,璀璨似星、缤纷绚烂,映得整个天空都像是变成了五彩缤纷的琼台。
  这象征着盛世太平的快乐气象,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忘记了即将到来的战争。解忧在赵匡胤身边坐下,漫天烟花的光亮照在她脸上,闪烁着令人心动的神采。赵匡胤含着暖暖的笑,问道:“酒都要凉了,你终于回来了。”
  解忧微微欠身,别在领口的流苏蝴蝶领夹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晃出熠熠星光:“这里灯火通明,官人还怕我找不到回来的路么?”
  赵匡胤的目光柔和得像潺潺流过的春日溪水:“歇歇吧,一会典礼便要开始了。”
  解忧方才历经心路艰辛,又遇到残璧奇事,心力不堪,听得这句话,心中压着的巨石便如散沙般坍塌四散。她扬起头,遇上赵匡胤的目光,浑身的攥着的力气便松懈下来,眉目间不觉也含了温煦的愉悦,只愿一生就这般倚靠在他臂上。再转眼,只见翟清渠端坐对面,正举着酒杯与她遥遥相助,她连忙还礼,心情倒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观礼皆是套路,解忧见来索然无味,解忧便趁着空隙,将那残璧之事挑简略的,告于赵匡胤。此事在张令铎与解忧看来,是一团雾水,不知所以,但落在了赵匡胤心里,却登时猜透了大半。
  通红喜庆的灯光照在赵匡胤侧低着的脸庞上,投出明暗不清的光影。他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不住地摩挲着那块残璧,上面虽是契丹文写就,内容却古朴雅致,“……古云,大道废,安有仁义;智慧出,安有大伪;六亲不和,安有孝慈;国家混乱,安有贞臣。……是故,今无方立誓于此,盟泪滋影,勿敢相悖……”能牵扯到孝慈、仁义、国家,立誓人间又有长孙思恭、歧国公等人的,这秘密已然牵扯到了……赵匡胤轻轻阖上了双眼,近来诸事如乱麻般在脑中翻腾,而这块残璧则如一把细腻的梳子,将一切都梳理得整齐有序。柴荣的担忧并非虚无,长孙思恭临终前也非是妄言。先帝确有嫡子存世。乾佑之变时,青哥儿、意哥儿逃离了虎口,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他们与契丹签订了盟誓,将孩子藏在了燕云盟,以每年千金之数供养契丹,以期两个孩子顺利长大。只是,剩下的那方立誓人究竟是谁?其余的几块残璧现在何处?藏子于燕云盟应是权宜之举,但在先帝即位后为何不交还嫡子,以致先帝无子即位?若这盟誓仍旧生效,那现在两个孩子究竟在何处?还有……赵匡胤抬眼望了望远处正在与人杯酒言欢的翟清渠,难道他真的只是与先帝长相相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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