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又只剩他们两人了。
谈铮装备充足,从露营车里拿了烟花出来,往沙滩上一放,金属打火机跟着往祁纫夏面前递:“玩不玩?”
像哄小孩的话。
然而手里的工具,却绝非什么儿童玩具。
祁纫夏笑着接过来,果断坚定地说:“当然要玩。”
谈铮教她用砂轮打火机,火苗凑过去舔舐引线,两秒不到,就“唰”地燃起一束极为耀眼的烟花。
火星子喷泉似的往周边飞溅,祁纫夏却不怕,乐呵呵地去点下一个。
她的动作敏捷,顷刻之间,帐篷前已经亮起一排了火树银花,亮如白昼。
“离那么近,担心燎着头发,”谈铮适时把她往后拉,语气里竟有几分敬佩,“你倒是真不怕这个。”
小推车里的烟花已经消耗殆尽,祁纫夏将打火机交还给谈铮,“是啊,小时候和几个邻居过年放鞭炮,他们胆子小,都是我去点的。”
她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梢,似在查看是否真如他所言,“一开始的时候,心里确实有点发怵,不过后来就好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哦?那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早就没有了,”祁纫夏垂下眼帘,“他们陆陆续续地搬家,到我念中学的时候,楼里就没有同龄人了。”
谈铮心生感慨,刚想说话,却又听她说:“出生的婴儿倒是有,不分白天黑夜地哭,非常……烦人。”
她停顿的那一秒,似乎在努力找寻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尖锐的贬义词,但显然没找到,不免让谈铮会心一笑:“听起来,你忍耐得很辛苦。”
“当然,”祁纫夏说,“不幸中的万幸,在我读高三之前,那个小孩也上幼儿园了,声波攻击才终于落下帷幕。”
早在蛋糕分完的时候,横亘在两张椅子之间的折叠桌就已经被撤去,此时两人并肩而坐,膝盖挨得很近,似乎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碰抵在一起。
谈铮调暗了灯光亮度,投映在沙地上的个影子,也逐渐变得昏暗模糊,像遇水溶解的纸,从边缘开始渐渐消融。
这是个适合谈心的夜晚,在进行下一步之前,谈铮忽然想听听祁纫夏的从前。
那段在他视线之外,令她之所以成为她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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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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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铮和祁纫夏虽然已经认识很久,但真正细数起两人的交集,其实非常有限,对于超出他认知之外的大段空白,他全然没有概念,也无从去知晓。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许正因为这个由头,他忽然起了好奇,也想听一听处在他视线范围之外的祁纫夏,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远眺无边无际的漆黑海浪,祁纫夏淡淡笑道:“我小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读书比其他小孩好一点,剩下的,都很普通。”
她并非自谦,只是身边坐着谈铮这么个参照物,再怎么多姿多彩的童年,也未免变得乏善可陈。
谈铮却不以为然。
“普通?”他惊叹着摇摇头,“你用这个词,对其他人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祁纫夏失笑,脚尖在沙地无意识地划圈圈,“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于其他人的,大概就是和祁家那边的关系吧。我妈妈不怎么和我说起上一辈的事,奈何赵瑞仪生气的时候,什么都往外说,我大致拼凑一番,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谈铮倒是没想问这个,此时听祁纫夏自己主动提起,也难免愣了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纫夏:“我知道。但是除了我妈,这段历史遗留问题里,也就是你了解最多。偶尔想找人聊聊,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你了。”
谈铮难得显露出受到触动的表情,“这么信任我?”
祁纫夏与他四目相对,几秒后挪开视线,“算是吧。”
她没再去看谈铮的脸,生怕那样会使自己分心似的,自顾自说道:“虽然我成长在单亲家庭里,但从小到大,也从没觉得自己缺过什么。况且,奶奶她一直很照顾我们家,我小时候有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就是她来家里看望生病的我。”
谈铮和祁佩芳打过几次交道,不过那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大好,鲜少出门活动。在他印象里,祁佩芳从来没有训斥过小辈,即便病痛在身,脸上也永远挂着慈爱的微笑。
“她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家,怪不得你们感情好。”他感叹道。
“是啊,就连祁越和祁辰都很喜欢她,”祁纫夏敛眸,凝视着脚下沙滩交错杂乱的脚印,“只是经过前一阵子的事,我恐怕很难再有机会去探望她了。”
她没有用任何的激烈语气,然而其中深深的怨忿和无力,却在某个无言的瞬息,让谈铮也感同身受。
“别这么悲观,”他出言安慰,尽管深知份量太轻,“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和疾病缠身的老人讲“以后”,其实有些黑色幽默。祁纫夏听闻,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露营椅的高度,略低于寻常的办公椅,谈铮身高腿长,坐得不太舒适。借着调整坐姿的时机,他再度偏转目光,在昏沉的光线里描摹祁纫夏的侧影。
她本不是柔和类型的长相,鼻梁挺直,眉如远山,一双眼睛动也不动地瞧人时,便会无故透出一种凛利。
而今晚,她一头乌发垂散,侧边别在耳后,整个人添了许多端庄平和的气质,似迎着黑夜盛放的一朵白昙。
谈铮久久忘记移开眼神。
海边的风咸湿,吹拂在身,并不清爽。
呼呼风声里,谈铮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即便在从前几次的冲突中,他慷慨地对祁纫夏施以了援手,但这次,他应承下祁越的赌局,哪怕有再充分的理由,也无疑是对祁纫夏的一种背刺。
更何况,就在几分钟前,祁纫夏表示了对他的信任。
瞬时间,仿佛有一根尖锐的刺梗在喉咙里。
无论强行咽下还是拔出,都会刺得鲜血淋漓。
祁纫夏默不作声地纵容他的注视,直到她发觉这时限即将超乎控制,才慢慢转过头,无声地询问他何事。
谈铮喉结一滚,罕见不经思考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某个人,构建一段亲密关系,在这段关系里,你最不能容忍的,会是什么?”
听者有心。
祁纫夏一个激灵,反应了很久,才勉强维持着镇定说道:“最不能容忍的,当然是欺骗。”
“如果有人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这一句的走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如果有人欺骗……”她虚拢着拳,撑住下巴,肘关节抵在膝头,形成一个放松的防备姿势,“我应该,会报复。”
她留下一个模糊不定的词。
再往深了说,已然属实没必要,因为这基调过于阴郁,并非今晚之主题。谈铮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在她轻而易举地说出“报复”两字时,小拇指尖也随之颤了颤。
远处矗立着一座灯塔,高耸而明亮,足以和今夜皎月争辉。
天气预报预测,三四天之后,可能有台风逼近黎川。祁纫夏眺望那束光亮,想象此刻的港口区,应有不少船只归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