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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刘义隆这才在下垂的眉梢处流露出一点不忍、不舍之色,但旋即被眸子里坚毅而冷漠的潮水扑灭了:“刘铄、刘骏都在前线。两个儿子的命都舍得,你说我舍不舍得一个女儿?若是此举有效,说不定跟随义恭的玉秀就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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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城,是江北六州的要镇,城隍峻整,襟卫周固,通达八衢,左右四水。当拓跋焘从滑台挥师南下时,淮南地区坚壁清野,肃杀万端,都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彭城墙内,江夏王府的议事明堂里,灯火辉煌,但死一般寂静。
  打破寂静的,是江夏王刘义恭。这位出了名的美男子,皱着那双浓黑俊朗的剑眉,叹了口气说:“我看,危如累卵!”
  四个字一出来,泄气的情绪就弥漫在空阔的明堂里。大家坐在下首,啜着茶,很久都是不发一言。
  从滑台带头逃跑的王玄谟终于说:“彭城坚实,可以守。”
  太子刘劭那头的沈庆之跟他共事一场,异常鄙薄其人,冷笑道:“滑台就不可以守?”
  刘义恭见王玄谟花白的头发几乎都要倒竖起来,实在怕听他们嚷嚷,摆摆手道:“唉唉唉!旧事不提,不是说过的嘛!如今吵一架若是能退兵,任你们去吵!”王玄谟逃回来时,彭城的领军几乎要杀掉这个窝囊废,还是刘义恭和刘骏两个阻止了。但是,听王玄谟还在这里侃侃而谈,仿佛忘记了败逃的耻辱,未免心里有些表示不耻。
  王玄谟虽知自己败逃是理亏的,但是仍然不肯放弃说话的权利,他道:“我的罪过,将来自然由陛下惩处,就是市口大辟,也绝无怨言。但是,好赖我也算是接触过拓跋焘的用兵了,若说有几分经验也不算自矜。我说得对不对,你们可以商议,但是话都不让我说,死死地堵着,就有裨益?!”
  这时,许久不开口的皇三子刘骏朗朗出声:“叔父!诸位!听听看,左右即将迎敌了,是走、是守,走怎么走,守怎么守,都要赶紧议定章程!当年北伐,是檀道济救场,也没有反败为胜的能耐,但是,能保住大军实力,使拓跋焘不敢过于纠缠,小心退兵,难道就不是善策?”
  皇子开口,说得又有道理,大家纷纷点头,静了下来。
  刘义恭道:“我看,还是走。彭城如果闭门,就是座孤城。回到建康,至少还有大江阻隔。”
  沈庆之平静下来,建议道:“走就走吧,拓跋焘骑兵推进极快,从邹城到彭城,用不了几天。但是江夏王、武陵王和路淑媛的安全最要紧,我觉得不妨用彭城的精兵,护送三位到历城暂避,我和王将军死战彭城就是!”回首瞄了一眼王玄谟的表情。
  王玄谟的脸有点绛红,但是忍着一句话没有说,更没有反驳。
  刘义恭心里一松,正在那儿点头,却听刘骏朗然的声音:“叔父走吧。我不走。”他环顾着愕然的众人,笑了笑说:“城中缺粮,百姓谁不想走?不过是城门锁闭,无从而去,一旦我们走了,他们自然也想着乘虚逃散;百姓逃散,军队难道没有归心?军粮虽然尚未窘罄,但是一旦军卒生败逃之心,那就是士气先散,不败也要败了。这样一支没有勇气的军队,就算带到建康,也无力作战。若是胡虏饮马长江,投鞭断流,我们是还逃到百越去?” (1)
  刘义恭脸色发僵,但是不足二十岁的侄子都如此大义凛然,他脸皮再厚,畏死的心再强,也不好意思站出来说“我走”了。
  沈庆之欣然道:“殿下气度,叫下臣佩服!(2)臣观佛狸用兵,讲究奇袭,不善攻城。骑兵要快,必然不能携带辎重,而没有那些攻城的武器,彭城城墙之固,他能轻易攻下么?况且,臣看佛狸进军也已经半年了,士卒疲累,缺少军粮。前次在山东,捉拿汉族民人为先导,取名‘生口’,取其既能劳动又能食用的意思。拿活人当军队的口粮,别说被抓的人,就是那些士兵,难道吃着人肉,心里就满意了?以臣之见,再拖佛狸半载或数月,他也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大宋疆域广阔,那么大一块带骨头的肉,他想一口吞?没门儿!”
  刘义恭也被说动了,眨了半天眼睛,终于跺了跺脚说:“好!咱们一道死守彭城!”
  刘骏激赏的目光瞥向沈庆之,而沈庆之亦投桃报李地回望。
  作者有话要说:  (1)这段话原作者是沛郡太守张畅,虽然因为他存在感太弱,不放入演员字幕里了,但是不能让刘骏贪天之功为己有。
  (2)后来,刘骏夺得皇位,沈庆之功不可没。我私心猜测,他们的交集之处便在彭城中,沈庆之以太子亲信的身份倒戈于刘骏,想必对刘骏相当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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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果然在小冷文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大段当时的军情、政情描述,希望大家看得不无趣。其实我私下以为,这种人心博弈才是最有趣的。
  虽不敢说无一字无来历,但是这里考据还算充分,分析则是一孔之见。欢迎提批评意见。
  佛狸的残暴令人发指,绝不洗白粉饰他。不过据有限的记载,“生口”实际只是计划,并未真正实施成功,所以暂属犯罪未遂。
  ☆、区脱纵横
  刘骏深夜才和彭城诸人商议完守城的对策,疲倦地回到自己的王府中。
  武陵王妃名叫王宪嫄,大家出身,长得却不甚美。刘骏听从父命娶了这个妻子,此时见她在等门,心里却觉得烦躁,说道:“如今形势太差,我一脑门子的事,你不要来烦我。”王宪嫄眼中雾蒙蒙的,却不敢违拗,低了头道:“郎君放心,若是出事,妾一定自尽,绝不污了身子。”
  刘骏听了却觉得晦气,见王宪嫄说得诚恳,也不好嫌她乌鸦嘴。却听母亲淑媛路惠男在问:“道明(刘骏小名),别生气,你新妇(婆婆称媳妇)不会说话,你听听就是。”
  母亲的声音温柔体贴。自小就不被父亲关注爱惜的刘骏,顿觉一阵温暖,撇下妻子到母亲房中问安了。路惠男性子懦弱和顺,但丈夫不爱重她,她满腔的爱意全数投在儿子身上,自来就和这个独生儿子形影不离。她看着高大俊朗的刘骏,仿佛怎么都看不够,抚着他的脸颊说:“别生气!阿母跟你一起!”
  刘骏跪坐在母亲面前,笑道:“还是阿母最懂我!”
  路惠男不知怎么宠溺儿子才好,低声道:“新妇迂腐,一点趣味都没有!昨日我瞧你看我身边的侍女阿辛十分入神,想来她颇中你的意。如今日子艰难,过一天算一天,何苦憋坏了自己?怕你妻子不快,不妨就在我这里享乐享乐吧。”她拉来身边的侍女,纳在刘骏的怀中,自己到里侧的屋子去睡,而把正寝留给了宝贝儿子。(1)
  刘骏感念母亲的厚意,又见这个侍女果然和昨日瞥见时一样娇怯动人,便高高兴兴拉上榻临幸了。
  第二天早晨,精神舒泰的刘骏又到叔父那里商量事情,听闻刘义恭昨日晚上失眠,天亮时才睡着,此刻正在卧房补觉。叔侄亲近,平常不大避讳内室,刘骏在王府的后花园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如今战乱,刘义恭早已无心修整园林,但见园中荒草丛生,粉墙掩在深秋的常青乔木之后,石灰垩的地方已经剥落得不像,露出里头的青砖。他见之忧郁,不由慢慢吟道:“壤草凌故国,拱木秀颓垣。目极情无留,客思空已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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