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温凌笑眯眯的,牢牢地盯住了他,不错眼地望着,嘴里劝:“既然味道不错,多吃点,夷离堇太瘦了,需当保重自己的身子,多加餐饭。”而其他两个人兴许是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捧着装饼的碟子,竟不知该下口吃还是不吃。
然而很快,这位夷离堇就捂住了肚子,皱眉说:“老臣……有些腹痛。”
温凌凉凉地瞥了翠灵一眼,说:“可是要如厕?来人,扶夷离堇去圊厕解个手。”
那夷离堇连腰都直不起来,脸上汗出如浆,“唉哟,唉哟”呻.吟不止,被幽州宫里的小宦官扶了出去。
温凌一言不发,转回自己的位置,低头在唾盂里不知吐出了什么。而伪帝和南院夷离堇亦是面面相觑,拿着手上的饼不知所措。
圊厕离得应该不很远,因为大家很快听到了惨烈的呼痛声,还有那个小宦官惊吓地喊叫:“来人!快来人!夷离堇晕倒了!……”
温凌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盘髓饼,对翠灵说:“你何不来亲自尝尝滋味?”
翠灵脸色煞白,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但也并无迟疑。她到温凌面前,毫不犹豫地抓起髓饼,大口吃起来。吃了好几口,她的手腕被温凌抓住,温凌说:“金碟里那份饼,吃给我看。”
第40章
翠灵勉强地笑道:“大王是在怀疑我么?”抽出手,转身到伪帝面前,怨毒地盯了一眼,无声地叹息,抓起他碟中髓饼,亦是大口大口地吃,嘴唇嘴角都是油腻,一时咽不下去,憋得脸通红,而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转。
温凌笑道:“陛下看到了?去去疑罢。小王猜想,北院夷离堇大概是年纪大了,不耐油腻的食物,所以肠胃不和,拉一泡屎就好了。”
话音未落,后面传来小宦官长长的哭腔:“夷离堇升天了”
温凌眉梢一扬,而后笑道:“哦哟,身子骨真是不行啊,年纪大了必须保重,还是要清淡的吃才是。”转脸吩咐道:“宫里不耐这样的污秽,快卷了送出去。”
伪帝牙关咬得紧紧的,坐在下首很是凝重。
温凌凉薄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发作,等待着他为北院夷离堇讨要公道。
但始终没有等来,伪帝只说:“朕……有些不舒服。”
温凌咧嘴对左右笑道:“还‘朕’咧!”
伪帝深吸了一口气,说:“臣……昨日没有睡好,现在脑袋疼,求大王让臣歇一会儿去。”
温凌体贴地说:“去吧去吧,你的内宫我一点没动,凤鸾宫真是精美极了,皇后贤惠,众妃嫔娇艳如花儿似的,我也只看了看,一指甲都没碰过,你放心就是。”
后宫大概早被他审查过了,但伪帝还能说什么!讪讪笑着感谢了一番,走出门外才垂泪掩涕。
后宫是伪帝的,前朝却是温凌和他的人占领着,大殿两翼处理政务的侧殿、两庑是二院六部的行政值庐,全部被靺鞨的人霸占着,所有的文书都被检视过,重要的送到了温凌这里过目,他只嫌身边通晓汉语及契丹语的谋臣太少,梳理文书的速度太慢。最后拉了凤栖帮忙检视。
这日他又看文书到了半夜,揉着头喊:“送点酒过来。”
翠灵一直小心地伺候在他身边,这时说:“大王打算用酒提神么?”
温凌看她一眼说:“是啊。”
翠灵赔笑道:“那还不如茶。妾知道宫里茶膳局有收藏的南来的好茶饼,大王如果想喝奶茶,也有好茶砖和鲜牛乳。”
温凌笑道:“你经手的吃食,我可一个不敢沾。”
翠灵笑意凝固,好半晌才说:“大王可是妾的恩人,也是妾的依靠。”
话当然不错,温凌也很明白,没有了他,翠灵什么都是一场空。
但他依旧冷冷笑着,说:“把燕国公主叫过来。”
翠灵犹豫了片刻,凑过去笑道:“燕国公主是很美,不过大王倒笃信南梁的人?”
温凌说:“我不笃信任何人,但你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妾……做了什么?”
温凌轻笑了一声:“银碟里那张髓饼,我还留着呢,你要不要来尝一尝?”
翠灵知道紧要的时候来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王,妾也是没有办法。伪帝小肚鸡肠,妾若和大王一离开幽州,家人立时就会没命!当年不过因为我被许配给了二皇子做侧妃,他就视我全家如眼中钉肉中刺,杀的杀,放逐的放逐,发教坊司的发教坊司……一家老小何其无辜!”
温凌笑道:“你家人怎么会无辜!你当我不懂得朝廷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诀窍?呵呵,我们靺鞨虽没有这些拉帮结派的陋习,国主和勃极烈、和下面的谋克猛安的勇士都是可以把臂言欢的但人的阴微之处,我有什么不懂?!就如你,如今在这幽州宫可是如鱼得水,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你都敢了。”
“大王!”她既有三分恐惧,也有三分不甘,所以脸上可怜兮兮,又娇又弱,简直要哭了。
温凌说:“别废话了,我这会子倦得很,你别给我找不痛快!叫燕国公主来给我点茶砖茶做的奶茶太腻了。”
翠灵好一会儿答:“是。”
又含着期冀说:“大王,妾的《霓裳》练得不好,不过《阳春白雪》已经练得还可以了,大王想不想听一听解解乏?”
温凌点点头,眯着眼睛看翠灵一脸欢喜地起身出去叫凤栖、拿琵琶了。
袅袅的茶香,珰琅的调弦声,两位美人着家常的轻纱褙子,蹁跹往来,殿宇里幽幽传来两人身上的淡香。
温凌一瞬间有些温柔迟缓的错觉若是时空凝滞在这一刻,倒也未尝不好。这些年殚精竭虑、戎马倥偬、杀人无算,真是幻想着有一刻能这样停下来,享受岁月安好、红袖添香的惬意。
凤栖燃着红泥小风炉,倾听着翠灵弹奏的《阳春白雪》。
翠灵出身应当还算尊贵,但契丹人本来对女子贞静的观念就比较淡薄,加之在教坊司受苦的几年,她早已改变了心态那曲子弹得柔媚,毫无阳春白雪的清高,她的眼神亦柔媚,今日的讨好必有所求。
她又想求什么呢?凤栖想,无非是求温凌保护她的家人,或者求他不要重惩她的过错,再不然求他的恩宠,让他离不开她,从而可以得到更多。
但凤栖又想:她都有在温凌眼皮子底下下毒杀人的勇气了,为何却总希冀着这个薄情的男人呢?这个男人对她又真的恩宠和信赖吗?
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温凌问:“茶还没好吗?”
凤栖急忙说:“好了,这就分茶。”
她把茶盏递过去,温凌看着兔毫盏中雪白的茶沫与碧绿的汤色形成了纤纤兰草的模样这种技艺名为“水丹青”、“茶百戏”他笑道:“花了那么多时间搞这个,我还不是一口就喝没了?”猛吸一口茶水,有些烫,他抽了一口凉气,脸上却又是调皮的神色。
凤栖冷冷淡淡答他:“大王怎么喝是大王的事,我做茶百戏是我的趣味所在。”
温凌一挑眉,把茶盏放回她的小托盘上,说:“太烫,过会儿喝。”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她的手背。凤栖转身避开,把托盘端到一旁案几上,说:“行。我收拾烹茶的用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