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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晋地是凤霈的封邑,军权和财权没有,郡王的威风还是在的。他挥袖吩咐:“我自京城回家了,晚上开个小宴为自己接风,请节度使曹将军、晋阳府邱府台来用个便饭。”
  又说:“这会子我接待太子殿下,门窗关上,也容我们叔侄说点私话。”
  门窗一关,凤霈大剌剌往上首一坐,已然老泪纵横。
  而大梁的太子,“扑通”往地上一跪,哭着甩了自己两个耳光。
  “你不必这样。”晋王说,“你自幼胆小,怕违拗了皇命,怕丢了自己的东宫太子的位置,自然也怕得罪了友邦,得罪了那凶悍蛮横的冀王。原是我自私了,不该让你做这样左右为难的事。”
  说完,冷笑两声,却又陡然想起女儿亭卿大概是此生暌违了,又悲从中来,刚收得半干的泪又涌了出来。
  “爹爹这话,让儿子无地自容了。”凤杞抽噎着说,“可当时的情势,儿子实在无能为力。靺鞨蛮夷的冀王,真是太精明了!他要的就是用亭娘牵制儿子、牵制朝廷,岂容我偷梁换柱?”
  没说出来的是:偷梁换柱,教坊出身的何娉娉危险不说,到头来凤栖只怕还得还回去。他心里觉得父亲未免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幼稚了。
  晋王自然有他的谋算但就像朝堂上相公们的谋算都会不一致一样,他和儿子的谋算也是一个阳关道,一个独木桥,谁都说服不了谁,而且谁都有自己私心的小算盘,是没法摆在台面上说的。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那个……何娉娉呢?”
  一听到这,凤杞肩膀都是紧的,耸着背像要逃跑的猫:“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凤霈知道他一定会瞒着,于是自己冷笑道:“好得很。她和她姐姐想要我的‘东西’,也不能够了!”
  “啊!是什么东西?”他大概也听何娉娉说过,但不知底里。
  凤霈斜眸问:“怎么,太子想逼臣交出来么?”
  凤杞又矮了半截:“不敢……”
  但心里又不服气,忍了忍又抬头说:“但是,拿着人家极重要的东西,这么逼迫可怜的母女……不好吧?”
  凤霈冷笑,懒得回复他,盘着手中的茶盏,半晌说:“我原以为自己要在汴京安家了呢,把晋王府的东西都差不多搬空了,没想到又被赶回来了,不过也只我自己回来了,带了两个妾侍奉,你叔母和姊妹们都留在汴京了。”
  停了停,突然考问似的:“太子可知道是为什么?”
  凤杞心道:无非是官家又猜忌了,让他们亲生父子俩在一朝,自然会有看重“下一任天子”的无耻臣子过来溜须拍马,万一要是拉帮结派起来,岂不是架空了皇权?
  嘴上说:“官家看重爹爹,要爹爹协同曹铮将军守好并州。”
  凤霈倒是没有嘲笑他话中的错谬,而是目视远方,半晌说:“涿州攻克得很顺利,幽州大概不需要多久就能被温凌拿到手,很快星火燎原,攻克十六州势如破竹。我在这里,等云州克复,就该和自己的‘女婿’谈判了。”
  凤杞听见父亲低而长的叹息声。
  凤霈自语似的:“我何尝有这样的能耐?他呀,又把我往炭火上架!一家子的荣辱扣在他手里,我却陷入两难。若是温凌能够守信还好,要是他出什么幺蛾子,我该怎么办?!”
  一边是全家,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国土,一边是外敌。
  左右为难,忠义难全。
  凤杞已经能够感觉到父亲的如临深渊,心里有些后悔刚刚和他硬呛,只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只能抱愧地给凤霈的兔毫盏里加了些热茶水。
  凤霈平静下来,低头看着为他忙碌的亲儿子,凤杞刚刚真是下了狠手,自己掴自己还打出了几个红指印。
  凤霈抚了抚儿子的脸颊,说:“官家催你回京去,你在并州万勿久留,免得官家又多想。咱们今日一聚,说是圆一圆情分勉强还说得过去,明儿你就上路回去吧。节度使曹铮晚上会过来赴宴,他明面上与我的关系还可以,但也一直为官家监视着我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你在他面前务必谨慎!切记,切记!”
  “是……”
  凤霈顿了顿又说:“你说实话,何娉娉是不是还在并州某处?”
  凤杞嚅嗫了一下。
  凤霈紧盯着他说:“你不用瞒我!我也不打算找何娉娉的麻烦。你已经坏了事,我现在怪你也是白搭,即便找到何娉娉,也换不回我的亭卿了。”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但又不忍心责怪无知愚蠢的儿子,缓了缓情绪又说:“我只是要提醒你仔细:何娉娉是教坊司记名的人,又是公侯官宦心中的红人儿,大家伙儿叫局却找不见她,何琴琴和老鸨子也搪塞不了多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怕很快就怀疑到你头上来了。”
  凤杞低了头,却又无赖地说:“怀疑就怀疑吧,反正在宋相公和章相公的心里,我就是个好酒色、无才学的太子,也不差多怀疑我藏了一个官伎……”
  “唉!”凤霈跺跺脚,“你就不能让人瞧得起一回?!”
  凤杞说:“章谊岂不是就喜欢我这蠢样儿?”叔雌
  凤霈一怔,半日才说:“你好歹是册立的太子,也不能让朝廷尽叫章家把持了呀!”
  凤杞想着章谊笑面虎的模样,落寞地说:“章谊颇得圣意,满朝文武中俱有他的门生故旧。他的儿子在幽州虽然打了败仗,但文过饰非的折子写多了,官家又没有明发上谕责难他,大家自然以为他在幽州还是有些军功的,如今官符如火。宋相公致仕了么?”
  凤霈沉重地点点头:“上了三回请求致仕归家的折子,官家终于批准了,如今枢密院的人选还不知道官家的意思章谊自然在为他的人争,但官家应该也不会做出任由一方独大的愚蠢决策来,想必还是会制衡的。”
  宋纲脾气不好,耿直到近乎执拗,凤杞原本是一点都不喜欢他,但听闻他致仕归田,未免也有些悲哀。
  他忍不住说:“宋相公眼光还是极好的。温凌狼子野心,他早就看出来了,力主不应与靺鞨合作,背叛与北卢的誓约。我送妹妹去温凌那里,那个男人……真叫人心惊!”
  “他怎么了你妹妹么?”凤霈要紧问。
  凤杞摇摇头:“倒也没有,只是举手投足叫人觉得慌。”
  “这个人”凤霈说了半句,突然听见门外小厮着急的敲门声,他停了口,清了清喉咙问:“怎么了?”
  小厮说:“大王,节度使曹将军已经到了,带了一桌席面和三坛好酒。”
  这才下午,远不到晚宴时间。这是不给他们父子多说话的时间。
  但又做得漂亮,像是在客气。
  凤霈无奈,亦不敢拖延,说:“那赶紧请进来呀!”
  外头应声走了,他转脸对儿子说:“曹铮是官家潜邸时的亲信,你晓得的。他这人看着圆滑,其实做事很绝,你我父子,再能说上话也不知要到何日。”
  他今日叹息特别多,千言万语却只能憋住了,最后说了一句:“熬吧,总有熬出头的一天。万事当心!”
  门外已经传来节度使曹铮爽朗的笑声,于是凤霈也摆出笑容,踏步向外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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