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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凤栖亦抬头说:“不错,好容易到了城里,安定下来,我可不能再像行军时那么马虎了。”
  温凌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中的躁怒,说:“那你动作快一些,先上膏泽,再泡手,最后清香灰。”
  溶月执拗地说:“不,要先清灰,火已经过了,香饼子燎焦了就会有苦味。”
  温凌忍不住说:“哪里有苦味?”
  溶月说:“现在没有,再不清理就有了。”
  揭开香炉看了看炭火的状态。
  “快些!磨磨蹭蹭的!”
  溶月拿一把精致的银制小铲正在看里面埋着的炭火,听他一声,手一抖,香灰撒出了一些。
  凤栖眼波横她:“毛毛躁躁做什么?香之道,在‘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急如猴猱,岂能品鉴?”
  指桑骂槐,说得温凌不好意思皱眉,只能过了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你那茶,怎么自顾自就喝了?我的那份呢?”
  凤栖捧杯盏说:“我这里没有奶茶。”
  温凌不快:“我也能喝团茶,你不晓得么?当年在汴京你家里,不是喝了你亲手点的茶?”
  凤栖冷笑:“你不是嫌不好喝?”
  温凌解释道:“那时候,不习惯南边的饮馔,另当别论;后来,我不是一直夸你的茶么?”
  凤栖不大情愿似的给他倒了一盏茶。
  温凌心里有点气,但又没脾气,垂头嗅这茶香,心里渐次平静了,啜了一口,感受那清芬。而后看溶月慢慢清理香灰的模样,也觉得雅致起来。
  他说:“真是,不知你们怎么有这些闲心。”
  凤栖说:“这算什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得有无益之事来打发有涯之生。我们的闲情逸致远不止这些。”
  她带着笑意,终于肯正眼看他:“你觉得这些享受是不是适意眼耳口鼻均有的适意?”
  她大袖一挥,换了个坐姿,衣袖间的香气袅袅散开。
  温凌周身一软,但很快镇定心神,暗自惕厉:不错,太舒服了!这大概就是南梁美人计的精髓了!美人消磨他的意志,这些南梁靡靡的享乐也会消磨他的意志。
  但他岂可被消磨掉英雄志?!现在虽拿下了应州城,但获取云州、捉拿北卢皇帝依然毫无头绪,他内忧外患,背后弟弟还虎视眈眈,前头的大错若无大功来抵消,只怕自己都岌岌可危。他如何能在她的温柔乡里消磨英雄志?!这是要他的命的!
  温凌“呼”地站起来,笑容已经一如既往的冷硬起来:“不错,是适意。不过我享用不起。”
  他看着溶月手中的香炉:那么精致的天青钧窑瓷,隐然的莬丝纹,装饰的瓷环像玉琢般精巧玲珑;香灰雪白,香饼配伍得当,连铲香灰的小铲都是纯银錾花的这是怎样的奢靡!他简直想把这些物事丢到窗外砸烂!
  但看那半趺坐在矮榻上的精致人儿,一样如玉琢似的纤丽精致,披帛上的暗花上隐着点点的金线,领口绣着与外衫同色的细巧紫藤萝,牙梳雕着彩云出岫、嵌着小粒的珍珠与紫晶……这些靡丽的东西与她相配,与她的故国相配,他又觉得无法动手扔掉她一切的靡丽的东西了。
  唯只能自我克制而已。
  温凌有些尴尬地摁着身边的高案,说:“我今日,只是来问问你……缺东西不缺?”
  凤栖回答:“不缺。”
  温凌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遏制腹中汹涌澎湃的热流,牙关咬得下颌骨都绷硬了,终于又说:“不缺就好。”
  转身掀开门帘出去了。
  溶月看着男人的背影,悄然从窗棂往外看,好一会儿说:“出了院门了!要不要把门闩上?不过闩上也扛不住他一脚跟。”
  凤栖说:“闩上吧,至少心里安顿些。”
  溶月说:“刚刚还有些吓人呢!”
  “是啊!”凤栖抚膺道,“我刚刚其实手一直在抖,今日都没敢做‘水丹青’。”
  “啊?娘子也害怕呀?”
  凤栖说:“我怎么不怕?!你怕,不过怕他发火要打人。我怕他,是怕他……”
  她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有些不好意思直白说出来。
  倒是溶月笑道:“那可迟早要来的,怕也无用。”
  心里矛盾,既希望他们夫妻和谐,又希望娘子不要这么快就从姑娘家变作妇人。
  矛盾到最后,叹了口气:“唉,希望早日交割燕云的十三个州,定定神神把合卺的大礼给办了,奴也就放下心了。”
  凤栖讶异道:“你怎么会希望这个?”
  溶月比她更觉得奇怪:“官家不是都出面下旨拴婚了吗?除非靺鞨人说话不算话,不然这不一定吗?”
  心里还想:即便是他们说话不算话,现在郡主在他们手里跑都没地方跑,只怕这婚姻是结定了。
  凤栖脸色沉下来,对溶月说:“这事,用不着你瞎操心!更不用你瞎掺和!你只管听我的吩咐,别像王妃似的,自以为是‘为我好’你们知道什么是为我好呀?!”
  溶月察言观色,也知道不能再说什么惹她了,只能垂头道:“是。”
  心里想:女人家的命和蒲公英似的,飞到哪里就是哪里,只怕一切由不得你呀!
  又想:看那冀王刚刚的痴色,只怕确实是心动了的。只不知道怎么又半途而废了。男人家憋到这程度估计不好受呢。
  凤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说:“他目标明确,自制力惊人,我也只能暂时拖一拖他应该知道郭承恩南逃了,心神大乱;如等燕云十六州都到了手,这拖延的方法也就没用了。”
  “啊?”溶月唯只听懂了郭承恩的名字,却不明白温凌不骚扰她的主子和郭承恩有什么关系。
  凤栖说:“别‘啊’了。应州城西门那么明显的痕迹,你什么都没看到吗?我忍着那恶浊气味绕城一周,你真以为是为了给死人烧纸钱的?”
  一如既往地对牛弹琴。溶月但知道挠头,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又听凤栖似乎在自语:“只怕不是节度使府的桌子墙壁要倒霉了,就是节度使府的女眷要倒霉了。”
  果然,第二天听说冀王捶裂了他寝卧的一张楸木案桌,还喝叫把他刚盖两晚的一床丝绵被给扔掉了。大家战战兢兢,不知道他为什么发了那么大的火气。
  第52章
  雪霁之后,连续是好几个晴天。应州节度使府邸中宛然一个世外桃源,温凌拨过来十来个年轻的侍女、年长的婆子,供凤栖使唤。
  这些女子们虽有惊惧,但个个勤劳能干,把凤栖伺候得井井有条。只是都不肯说话,简直是十几个闷嘴葫芦。
  不过溶月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不用奔波,能吃能睡,几天工夫就白胖了好些。
  她笑道:“终于过上了以前在晋王府的日子了!上次娘子还说这场仗会打得很难,我看没有,这场仗简直太顺利了!这么快就攻破了应州城。”
  她满意地晾着湿漉漉的衣服:“终于进城了!终于可以睡床而不是泥巴地了!终于有锅台烧出来的饭菜而不用啃烤肉和行灶煮的糊糊儿了!终于可以把捂得潮叽叽的衣裳被褥拿出来晒个好太阳了!”
  她不自觉地来了一串排比,实在是太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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