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像个用心的妻子,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热腾腾的大碗酒,大碗肉,也有精致的小菜,色香味俱全,摆成漂亮的一碟碟的。
温凌在暖橙色的灯烛下看她,看一桌子菜,心里有些柔软,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说:“做菜的厨子,叫来先来尝菜。”
凤栖不多说什么,看着几个厨娘战战地进来,每道菜夹一点在盘子里吃掉,然后又战战地等在一旁。
温凌的喉结一直在滚动,大概也是饿坏了,但努力地等着。
凤栖自己坐下来说:“这些菜肴,我督着烧的,凉了不好吃,我先吃了。”举筷夹菜,慢慢地品尝。
温凌这也才坐下来,说:“我必须这样……”
“我知道。”凤栖说,“能理解,刀里来,箭里去的,不小心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了靶子。”
温凌凝望她一眼,她捧着饭碗,吃得小口、淑女,但是也很香,毫无羞涩。
谁又想天天打仗呢?
这样的温馨、温柔、温暖,让奔波已久的身体陷入了绵绵的疲累中。
第57章
温凌没有沉溺于休整太久,好好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神采奕奕,大早就起身去各处巡防城务。
回到他当作临时居所的节度使府之后,他已经浑身腾腾冒着热气一般,摘了皮帽,卸下皮斗篷,丢给亲兵,问道:“今天的早饭开在哪里?”
他到了正屋,看见凤栖正在教那只鹩哥说话,一遍又一遍耐心地重复,他笑道:“你做这种无用之事,倒是挺肯用心的。”
凤栖一边翻了他一个白眼,一边又举起鸟架,对那鹩哥说:“叫‘大王’。”
鹩哥脚爪在鸟架的栖杆上转了半圈,又挠了挠翅膀,看都不看温凌,扬起脖子朝天叫道:“大王!大王!”声音有点怪怪的。
凤栖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扭头问:“你是行二吧?”
得到肯定答复后又对那鸟说:“叫‘二大王’!”
鹩哥仰天长叹似的,吸了一口气,怪声怪调:“二大王,二大王,二大王……”叫得高兴了,一口气来了七八遍,一时竟停不下来。
温凌皱眉道:“叫得真难听!”
于是那鹩哥开始不断重复:“叫得真难听!”“叫得真难听!”……
温凌说:“信不信晚上我炖了你?”
鹩哥毫不服输:“我炖了你!”“我炖了你!”“我炖了你!”……
边拍翅膀边转圈,叫得不屈不挠。
凤栖笑得打跌,见温凌过来抓她的鸟儿,连忙跳起来连人带鸟躲到廊柱后面,说:“你怎么这么小气的?还和一只扁毛畜生斤斤计较?这可是我的爱巴物儿,你不许碰它!”
温凌这一阵疲惫又烦躁,突然看见她一张难得的欢笑面孔,笑得连那含贝似的牙齿都露了出来,眼睛弯弯,亮的像晨星;即便是语气凶巴巴的,看起来也娇俏得可爱。
他的心口像被猛地撞到了似的,笑容都消失了,只是一阵茫然。
凤栖一直在观察他,不知他为何肃穆起来,顿时也有点紧张起来,弯弯的眼睛瞪大了,乌珠宛若桂圆核儿,抱着鹩哥只盯着他。
温凌意识到自己直而硬的凝视吓到她了,居然有些磕磕巴巴:“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说完一句语气才流畅起来:“你难得有个喜欢的东西,就好好留着吧。”
凤栖把鸟儿举起来:“其实,它还会吟诗。你喜欢我们那里的诗吗?”
温凌愣了愣,说:“我在汴京,听教坊司的女郎们唱过几首。喜欢当然是喜欢的。”
凤栖笑道:“这鹩哥可聪明了,吟的诗歌也颇能宛转。”
对鹩哥吹一声口哨,提示道:“被服……”
鹩哥像模像样地叹息了一声,而后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驰情整巾带,沉吟聊踯躅。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1)
鹩哥的语气像极了凤栖,声音的娇美落寞都学得很像,叹息更是十足的她的风格。
温凌咂摸着诗中的味道他有汉人的老师,读汉人的书,学汉人的语言,听过汉人的音乐他曾经被遥远的南方的文化迷住过,后来又被现实打清醒。
可是诗词歌赋,里面自有一种遥远的况味,能够在某一个时刻与人那生而有之的孤独相契合,即便他并没有完全理解每一个字义,也能从鹩哥仿照凤栖的吟诵中感受到。
他转眸向这个小娘子,她一如既往地表情淡漠,叫人捉摸不透:嘴角似乎有一点含笑,笑意又似乎很冷;眸子似乎有点含情,情意又似乎很绝。她好像比他还要狠心绝情,不给他半分机会。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抓心挠肺的感觉。从来要一个女人,要就是了,有的是人要巴结他;但如今突然惊觉自己也有得不到的明明她柔弱得随时可以任他搓圆捏扁,但她的若即若离、似有情似无情就是叫他毫无办法,只能这样的抓心挠肺,自我折磨。
“它还会什么诗?”温凌问。
凤栖眼珠子转了转,又对鹩哥提示道:“铠甲。”
鹩哥毫无感情地直着脖子,喙一开一合,声音却老沉顿挫: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2)
温凌含着笑意凝眸听着,听完,伸出手对凤栖说:“真有意思,借我玩两天。”
凤栖小气巴拉地把提鸟架的手缩回去:“不借!”
“我又不炖它。”
“那也不借。”凤栖斜瞥着他,“你那么凶,没的吓到了我的鹩哥!”
温凌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很凶吗?”
又笑了笑:“其实我对自己人是不凶的。我答应你好好照顾这只鸟,就一定能做到。”
“你一个大男人,忙都忙死了吧?还有工夫玩鹩哥?”
温凌好脾气地应答她:“我也是人,也不能天天板着脸只处置军务。听它吟吟诗,也能松快松快。”
凤栖好像不太相信他,看了他半天,直到温凌都不耐烦了,说:“一只鸟,不至于吧?”她才垂头把鸟架递过去:“那你要好好待它。我在应州,一个朋友都没有,就剩这么个小开心玩意儿了。”
温凌动容,接过鸟架,看了看那只黑漆漆的丑鸟,说:“我挂到我日常处理事务的花厅去,叫人一天三顿喂水喂米,好好伺候它。”
“别玩物丧志。”凤栖又追了一句。
温凌笑道:“还没大婚呢,就开始管我了?”
他的心又是怦地一动,心里想:云州打下来后,就应该可以祭天燎柴,对白山黑水神明起誓,举行婚礼了吧?
舒服落胃的一顿早餐吃完,温凌摸着肚皮觉得很饱足。他贪心地想多坐一会儿,特别是当他听见那只鹩哥一只鸟在廊下又开始大放厥词: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3)
他不由好笑,又不由想听凤栖的琵琶曲了。
不过还没开口,他的人就在正屋外院的门口叫他:“二大王!二大王!四大王的人已经到了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