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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而且,明白了也晚了。
  斜剌里抽冷子一支冷箭射过来,马靖先左边那个缒墙而下的亲卫后心口中了一箭,他的皮甲根本搪不住箭镞,喘了几声就撒手人寰,被腰间的绳悬吊在城墙半腰。
  远处传来靺鞨人笑嘻嘻的声音:“这箭法不够厉害。射绳子!”
  又是一声弓弦响,一支箭破风而来,金属箭镞猛击在城墙砖上,而挂着另一个亲卫的绳子断了,只剩手里那根。
  那亲卫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旁边自己的主子,对上头喊:“快!快放下绳子!”
  绳子急急放了一段,又一支箭射断了他手里握着的那根绳,他从两丈高摔了下去,顿时一声闷响。
  马靖先吓坏了。
  先喊着:“快!快!快把我拉上去!”
  但他有些沉重,上头的人也紧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拉动了一尺。
  他又喊:“不不!快把我放下去!”
  至于放到地面会被靺鞨人捉住,此刻已经顾不得了。
  于是绳子又往下放,他宛如吊在半空的一只肥鸡,扑扇着、蠕动着、手忙脚乱的。
  靺鞨人又开始笑着嚷嚷。
  马靖先不懂靺鞨语,问:“他们在说什么?”
  “好像……是什么‘火’?”
  果不其然,远处飞来几支火箭,流星一样钉在砖缝里,火苗燃着了绳索,麻绳一点点被燎焦,变得越来越细。
  大家对马靖先此刻的恐惧感同身受,但已经没有办法帮他了,除了喊“刺史快一点!”然后看着他惊慌失措地蠕动。
  两根绳子很快都燎断了。马靖先“噗嗤”一声,像个沉闷的水袋一样落到了地上。
  他的左腿“咔嚓”一声折断了,后背和后脑勺猛地一震,然后麻了。
  马靖先沙哑地喊了一声:“救救我……”
  艰难地扭过头,那个先他一步掉下来的亲卫摔得比他还要重,浑身一阵一阵地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面的人也在踌躇,直到看见骑着战马、披着战甲的靺鞨将兵们围过来,才决意放弃马靖先了。
  一个个脑袋都从雉堞上缩了回去,连放两箭吓吓人的都没有。毕竟,远离城墙,活命的机会大一点。
  马靖先仰起脸,倒着看见一匹乌骓马慢慢靠近了他,马上那人披着幽夜般色泽的黑狐绒斗篷,铁黑色毫无光泽的盔甲把仅剩的一丝月光都吸进去了似的。面甲上露出一小截面孔,皮肤冷白,双眸幽深,带着冷漠的笑意。
  那人会说汉语,打量了马靖先半晌,问:“你叫什么?是什么人?”
  马靖先哆哆嗦嗦的:“我……小的姓牛,叫……牛三。是……城中做生意的。”
  那人冷冷一哼,马匹绕着摔瘫了的亲卫一周,说:“撒谎。他几个身上穿的是南梁的皮甲不在战场时,士卒用轻便的皮甲护身,但普通做小生意的人家,谁敢私藏甲胄?”
  “我……我有钱。”
  马上那人马鞭指着马靖先说:“看看,他伤哪儿了?”
  一旁的步兵亲卫小跑上前,娴熟地在马靖先身上一顿按。
  马靖先刚摔下来时只觉得浑身毫无知觉,此刻被他按到小腿,突然钻心般痛,不由嘶喊出声。
  那步兵回报:“左腿断了。”
  “嗯,让他说实话。”
  都不消吩咐,那步兵娴熟地把他断了的左腿一掰。
  马靖先狠命地抽了一口气,肚皮打挺似的昂起来,而后叫得惨烈:“啊”接着是哭。
  “说吧!”
  马靖先哼哼地哭着,但略一迟疑,左腿断骨又被反折,他看见尖锐的断骨从他厚缯的裤子里戳出来一截,血淋淋又白森森的。
  “我说!我说!饶命!饶命!!”他断断续续的,边哭边说,“我是忻州刺史马靖先。”
  “大王!”靺鞨士兵很是兴奋这是一下子捉住了忻州的最高官员。
  马背上的温凌也有些高兴,但好像也不特别高兴,嘴角扯了扯算是笑过了,
  捉住个怂包,一点意思都没有。
  何况,他心里还有一根刺,只是现在军情紧要,还不能顾及,但一想起来就是心脏隐痛,想着要把她千刀万剐才能出气。
  所以,一切喜悦仿佛也远离了他似的。
  “总算没有白忙活,先把人带回去。”温凌吩咐着,“明儿早上,用他来逼开忻州的城门。群龙无首,想必会听话的。”
  不等他吩咐,马靖先上赶着表忠心:“是!是!我一定叫他们开城门……大王饶我一命吧!”
  温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圈马往回走。
  他的亲卫在夸他:“大王真是神机妙算!果然在忻州北城只守了几天,就捉到这么大号的人物!”
  温凌冷冷地微笑,在寒夜里骑着马缓缓归去。
  风很刺骨,吹得他的眼眶发酸,脸也僵硬。
  他犹记得,在攻陷应州城的前一天,带着她爬到高岗顶,登到望楼上眺望。
  她穿着大红色的羽缎斗篷,洁白的丝绵小袄,手冻得通红冰冷,把他心疼坏了还不能说出口。
  她遥望着应州的眸子很清很亮,睫毛忽闪忽闪的,美得叫人心软。
  她告诉他说,作战时不能赶尽杀绝,一旦赶尽杀绝了,里面的人知道必死无疑,则勇力胜以往十倍,必然要拼死相搏。
  那次他没有听她的,认为只是妇人之见。
  然而这次不由自主地故意放松了忻州北城的城防,果然自作聪明的忻州刺史选择了半夜缒墙逃亡。
  她是真的聪明通透,可聪明却不肯用在与他一同开疆拓土、一同登顶上。
  第78章
  第二天一早,忻州的军民就被吵吵醒了。
  “马刺史被靺鞨人俘虏了!就吊在北城外呢!”
  所有的街巷都在传,越传越叫人惶恐:这一城的最大的军事长官都叫人俘虏了,忻州还能怎样渡过这一劫难?!
  最早知晓消息、也最早崩溃的是忻州的守军。
  不知谁先带头,红了眼似的到忻州的富户开始抢掠没有人管了,抢到了就是自己的。
  再接着,听说有女孩子被当兵的污辱了,先是被抢掠的富户家的女孩子,次是教坊里的女孩子,再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子。
  军纪一片混乱,到处是哭喊声,城里还没进外敌,就先被自己人给搅成一锅粥。
  小客栈外面大概也来了抢掠的忻州士兵,气势汹汹在外面喊:“银子!我们只要银子!那么重的铁钱和铜钱,怎么搬得动?!”
  客栈掌柜战战兢兢:“各位军爷,小店小本,从来都是铜板进出账的,碎银子只有这么多了……”
  接着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掌柜带着哭腔:“军爷,小老儿这把老骨头都在这儿了,岂敢为了一些银子送掉一条命?……”
  有人嚷嚷着:“里面去看看,万一有做生意的来投宿,说不定有金银。”
  凤栖不由紧张起来:她有金子,还有美貌,乱世里怀璧其罪,这两样绝世的好物事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溶月,”她低声吩咐,“把我们带来的值钱东西藏到大床的承尘上。”
  溶月慌慌张张地把东西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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