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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那人坦然笑道:“还没有。”
  温凌割了几片肉在盘子里,对自己的亲卫说:“端去给他尝尝。”
  羊肉还没有完全烤熟,里层的肉带着血丝,呈现着粉色。
  那人挽了挽大袖,见没有筷子,就用手捏了一片咬了一口,眉头微皱。
  温凌鄙夷地问道:“怎么了?不好吃?”
  那人说:“缺点盐。”
  温凌鄙夷的笑意收了,对亲卫一抬下巴:“把盐巴和韭齑给他。”
  那人于是大大咧咧盘膝坐在毡毯上,就着面前的小案,气定神闲地先慢慢撒盐,再抹上韭齑,然后把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笑道:“这羊肉肥而不腻,鲜香多汁,味道不错。”
  温凌看他捋着袖子,兴致勃勃地把肉吃完,笑问:“看你这模样,仿佛饿了很久了。忻州没人了么?怎么会派你这样的人过来和我谈?”
  他努努嘴,指了指外头大帐的门开着,看得见吊在栅栏上,断了一手一足的马靖先,垂头奄奄。
  那人笑了笑说:“忻州不缺人,也不缺粮。马刺史不得民心,救不救他也无所谓;我呢,无名小卒一个,被公推来听听冀王的意思,其实无家无口、无牵无挂,即便砍成一块一块的送回忻州,也没有人会在乎的。”
  在温凌面露杀气之前,他又语气一转:“不过,大王的意思总要有人传达,来使您都杀光了,又能破得了我们忻州的城?实现得了大王的期望?”
  下巴一抬,却是挑衅的意味。
  温凌看他这滚刀肉的德行,寻思他刚刚那些话,也确实是不错。杀人撒气简单,但攻不破忻州,自己大军可能马上就要饿肚子了这是他现在最愁的事,还不能摆脸上,不能让好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垮掉。
  于是,温凌不置可否,只说:“忻州的城,对我而言易如反掌。只不过上苍有好生之德,想给忻州臣民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银杯,对身边的亲兵道:“也给对面送酒去。”
  见那人毫无畏惧地一饮而尽,温凌道:“看得出,你也是个爽气的人。杀不杀你再说,你今日的胆气小王还是颇为佩服的。你只身到城下,想劝我退兵?呵呵……”笑了两声,表示对面这人顽愚无知的好笑。
  “可以一劝。”那人拱手。
  温凌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不怕死!先说说你叫什么?我国敬佩勇士,说不定杀了你之后,会在国史上给你记上一笔。”
  那人又是一拱手:“不敢。在下高云桐。一介白身。”
  温凌眯着眼,一手撑着案桌角,一手撑着下巴,打量着他。
  四只眼眸来往交战了半晌,温凌说:“高云桐,我靺鞨所向披靡,一路从中都往西,攻下涿州、幽州、易州、应州都是手到擒来。所以你敢过来找我谈,简直是可笑又可叹天底下竟有这样不自量力的人!你要谈,可以,我和你们忻州刺史马靖先已经谈过:打开城门,让我的士兵进城驻扎。军需粮草尽忻州全城之力供应我军。日后我打下郭承恩,要回岁币,再补偿忻州。答应这条,忻州军民、包括你,都可以不死。”
  但他又不屑地笑起来:“不过,按你的说法,一介白身?连个官位都没有,你如何能替代忻州答应下来?!”
  高云桐摇摇头笑道:“我当然不能替忻州答应这一条,别说我,今儿除了我国的皇帝陛下亲自下旨外,也没有一个人能洞开城门,任你凌踏我们的国土、掠夺我们的粮食、戕害我们的百姓。即便是皇帝,要下投降的圣旨,也要考虑千古之后的骂名呢。”
  “但是,”他紧跟着又说,“大王如今四万人千里迢迢到忻州城下,忻州尽地主之谊,先开粮库送些粮草给大王应急,应该是可以的。两国本有盟约,如今理应相互协助,共渡难关,何必急赤白眼儿地为一点粮草互相火并?”
  他挑起脑袋,斜看过去:“大王说的‘毁盟’,应该是一时的气话吧?这要毁了盟,不知贵国勃极烈可都同意?再者,捡他人唾余,跟风而行,只怕也不是大王的夙愿吧?”
  温凌给他绕得有点晕。
  好半日说:“行啊,你总算说了几句人话。我军不缺粮饷,但要看看你们的诚意。”
  “那马刺史……”
  温凌摇了摇头:“不急,看看你们的诚意再说。”
  高云桐基本达成了今日谈判的目标,所以很笃定地点点头,拱手道:“我先谢过大王的款待,刚刚的一席话,定当回禀忻州知府。”
  原来现在是知府做主。
  温凌说:“给你一天时间,明日要筹措的第一批粮送出城,若看不见粮秣,我攻下忻州可不会客气了。”
  他指了指高云桐:“尤其是你。”
  笑得越发酷烈:“我最恨人耍我,到时候定会让你碎磔而死!”
  高云桐撇撇嘴笑道:“我可不是能做主的人。但话一定带到。”
  然后自然而然地起身行了个礼,翩翩然转身离去。
  温凌最缺的就是粮草,所以今日的谈判,其实是能给应急的。只是谈判之时并未能完全掌控局面,对面这个白衣秀士看着温文尔雅,说话却滴水不漏,又不会咄咄逼人,让他连怒火都发不出来。
  他就着火盆,默默地继续烤那羊肉,一片一片地塞进嘴里,但和高云桐吃得洒脱不同,他总觉得即便是这样好的羊羔肉也食不甘味,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存有痞块,而浑身不适。
  晚间,大军仍是围困忻州城。
  但主帅等退回山坳,以保安全。
  温凌在温暖的羊毛被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有出掉的两口恶气在胸腹里到处乱窜,越酿越周身难受。
  他终于起身披衣,到外头巡视一圈,凉凉的雪花飞在他的脸颊上,北风吹在身上,到处寒冷起来,头脑也渐渐清醒多了。
  他觉察出自己总说不出的那些不对劲源自何方了:
  这次来的这位使者,怎么会这么了解他军中的情景?!
  他晓得靺鞨来了四万人,晓得温凌最缺的是粮草,晓得勃极烈会议才能定夺两国的协约,晓得他这会子喊着“毁盟”是在捡幹不思的唾余……
  甚至,温凌感觉到,连忻州的城防都巧妙地避开了应州对抗他时犯的错误,利用了他攻城的弱点。
  他突然后悔起来,他不应该让那个高云桐离开,他应该好好拷问这个人,问一问现在谁在忻州出谋划策,谁那么了解他的用兵、他的钳制、他的一切……
  因为越想,温凌越觉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凉。
  第80章
  忻州在第二日果然从城墙上一点点地运下了粮草。一时只答应运万石。
  温凌皱眉嫌少。
  城上人喊话道:“仅这半天,吊篮已经坏了几十个了,万石粮食悬垂下来可是容易的事?”
  确实不容易,蚂蚁运粮似的,一点点挪下城墙。但叫他们开城门送出来,里面人也说:“我们又不是傻子。打开城门,你们的快马一冲,长槊撅过来卡门轴里,忻州还有救么?”坚决不许。
  温凌也不好就这条指责,毕竟互不信任的两方,忻州已经算是够屈从了。
  但万石粮食从城墙上运了三天,才只运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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