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仍用民夫打头阵,重甲步兵推着云梯车、檑木车其次,骑兵整齐地排列着,准备冲锋。
高高的望楼车里,温凌死死地盯过来,全神贯注。
时机到了!
凤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身旁瑟瑟发抖的知府柳舜说:“角楼的烽烟都准备好了吧?”
柳舜说不出话,只会点头。
凤栖说:“知府莫怕,一会儿或有乱兵,但不是对你而来的。你看我眼色下令,烽烟一起,西城北城就会开启城门,六骑会瞬间冲出两门,往并州求援,守城士兵也会迅速阖上城门。”
看他牙关都开始打架,只能再安慰他:“不要紧,提起精神来!即便高云桐他们求援失败了,也就是他们自己殒身而已,忻州继续关门守城就是了。但知府得晓得:战机瞬息万变,一定要凝神静气,不能耽误丝毫片刻!”
柳舜也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我明白,成败在此一举!”
凤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已经偏西的日头,对溶月说:“溶月,你先回客栈等我。”
溶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倔强地摇摇头:“不,我和娘子在一起。”
凤栖皱眉道:“怎么,连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溶月继续倔强地摇头:“奴是主母指给娘子贴身伺候的,家中老女使在教导奴的时候就说:一切以主母的吩咐为准,一切以照顾好娘子为准!”
她眼睛里盈盈的一眶泪,知道不能泄露凤栖的身份,但“一切以主母的吩咐为准”,明确地告诉这位小主子:她只听王妃周蓼的话,不听小主子的胡乱吩咐。
凤栖无奈地撇撇嘴:“好吧,随你吧。”
人性的阴暗,不是溶月这样的小丫鬟能彻底理解的,到时候由不得她们俩中的任何一个。
转眼,作为前驱的民夫已经被驱赶到了城下,他们的作用是当肉盾,若抵抗不强,就架起云梯。
云梯是铁做支架木为梯的,下方如车一样,上方还带钩,一旦架设住了就非常稳固。
柳舜恍惚地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日常给他出主意的高云桐的身影,才意识到高云桐去西城候命了,于是转向凤栖:“是……是放箭把他们逼回去么?”
箭镞有限,而且昂贵。
凤栖看了他一眼,说:“等云梯靠近了,先用火油倒下去,然后放火,烧人兼烧云梯。”
柳舜顿时“嗳!”了一声,朝四周吩咐:“快!准备火油!准备火箭!云梯一接近,立刻倒火油、放火!”
火势很快熊熊,烧得东城墙都灼热起来。
城下是火海中民夫的惨叫,时不时见几个火球一样的人飞奔向反方向,而后被靺鞨自己的箭镞射个透心凉,仆地而亡。
靺鞨的军官大声吼着:“不许私自逃离!把云梯回撤!盖湿毡!”
军械比人命重要,乱世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靺鞨那里也有准备,回撤了云梯,就开始包裹湿毡以防火。
等城下火势小了些,凤栖和柳舜一起上雉堞口查看。
雉堞口犹带着灼热的温度,下面一片城墙都被烤黑了,人肉焦糊的气味传来,城下尚有一些衣服的布片还在燃着星星之火。
凤栖掩着鼻子,看了看下面,又看远处。
一阵料峭的春风吹来,她的风帽没有系紧,松松梳就的长辫被风吹了起来,发髻上一支银流苏步摇在耳边玎玲着。
风打着旋儿扑来,高墙之上特叫人觉得寒冷,凤栖欲要裹紧斗篷,未曾想斗篷反被风吹开了,顿时,沉重的靛蓝色翻开,鹅黄色褙子如新柳的嫩芽,芙蓉色长裙如春樱的初花,突如其来地绽放在灰黑色的城墙之上,给灰沉沉的天幕抹上了最娇艳明媚的亮色。
她赶紧裹住斗篷,把那些娇艳明媚又压制了下去。眼儿却一瞥那高高的望楼车,几乎已经能确定,他看见了。
凤栖对知府柳舜垂头招呼:“我下去一下。”
匆匆转下城楼,在远处看来,自然是仓皇逃走了。
柳舜有些无措,看了看远处密密麻麻的敌军,只觉那黑色的海东青旗幡又开始挥舞起来,这次没有用云梯,直接一辆檑木车就冲了过来,重重一声砸在东城门上,其声震耳欲聋。
砸了几下,东城门的士兵惊慌失措:“知府!城门的铁闩已经弯了!”
铁闩弯了就弯了,离砸断砸开门还早着呢,只是看着有点吓人而已。
凤栖在城下,感觉溶月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袖,她说:“溶月,你不要老跟着我。”
溶月哭着摇摇头:“娘子去哪儿,奴就去哪儿!”
“我要是去死呢?”
溶月愣了愣,然后坚决地说:“那奴跟着去死!”
“唉,傻丫头!”凤栖无奈地骂了她一声,而后拉住她的手,“接下来是天翻地覆,地狱门开。”舒茨
眼泪汪汪的溶月:“娘子,你不必说这些话吓我。您敢去的地方,奴就敢去,您敢赴的难,奴就陪着您赴!即便是泥犁地狱,两个人也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话刚说完,就听见城门那里有人在喊:“柳知府!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条子!”
柳舜慌慌张张从城墙上赶下来:“是靺鞨人的战书?”
负责城门的一个小将官颠倒拿着那张纸条:“看着不像战书……”悄然瞥了瞥柳舜,又瞥了瞥凤栖。
柳舜接过看了看,目光瞬间就转向凤栖,一脸不可思议似的慌乱。
凤栖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她算计到的最险恶的一幕来临了。她握着溶月的手,默默地等着。
柳舜说:“这大概是靺鞨人的缓兵之计、离间之计,不理也罢。”把纸条在手里一团,大约打算不理睬。
而旁边那几个看过纸条的守城将士面色凝重,手握着刀柄互相望了望,带头的那个将官才说:“知府,靺鞨若肯暂退,我们也可以休整一下,补充一些箭镞和火油,士兵们总也得吃点东西不然,天都要黑了,大家都饿着肚子在硬扛,再耗下去,哪个吃得消?”
又盯了凤栖和溶月一眼,说:“莫要因小失大。”
连溶月都能感觉到危险,对凤栖悄声说:“娘子,天是不早了,咱们回客栈休息吧。”
士兵的刀“刷”地抽了出来,拦在溶月面前。
溶月尖叫一声,又挺身挡在凤栖面前,怒目圆睁,即使声音发抖、结结巴巴的,也不肯退缩,大声说:“干什么?!你拦我们干什么?”
守城将官对知府柳舜一躬身,目光一直牢牢盯着凤栖:“知府,恕卑职僭越。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请知府不要怀着襄公之仁,坏了全城人的性命!靺鞨的来书已经说了:交出城墙上的穿着黄衣红裙的燕国公主为质子,可保忻州两日平安。靺鞨冀王愤怒于燕国公主逃婚,所以才必欲出兵报复,将战火引到忻州来了。”
他似乎也有些愤怒,又下死盯了凤栖一眼:“送回公主,可以证明忻州无意作对,万事皆好会谈。”
柳舜刚刚其实也看了那张字条,靺鞨人写文字都是大白话,不大懂得语义的宛转隐晦,但也因此连门口五大三粗的武官也能看得明白。
柳舜本来就胆子不大,看几名士兵剑拨弩张的模样,心里已经虚了这样的时候,兵员哗变简直是稀松平常至极,自己不过是区区知府,能弹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