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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曹铮却是背着手长叹了一声,半晌不说话,再说话时只说:“嘉树啊,你先坐下吧。”
  高云桐的心不断往下沉,想着忻州艰难困守,想着凤栖舍身才换取他前来并州求援的机会,他实在觉得浑身如有芒刺,节度使府上这铺着柔软椅袱的官帽椅,他实在是坐不下去。
  他跨了半步,皱着眉强笑了一下,再次深深地躬身,对曹铮行着叉手大礼:“节度使,忻州,急如星火!”
  曹铮说:“我何尝不知!可没有办法。”
  高云桐说:“小人也知道并州的军队懈怠已久,战斗力不行,但是哪怕是出兵吓唬,也能解一解忻州的围困。靺鞨人崇拜强者,我们缩在城里不敢露面,不敢应战,不敢支援,他们只会越发瞧不起我们。等忻州支持不住,那么富庶、那么重要的并州,岂不是变得孤立无援了?”
  “朝中不让打!我有什么办法?!”曹铮发了火,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浑身似乎都在抖。
  好半晌才又说:“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朝中大变。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会不能独善其身,此刻并州哪怕是动一兵一卒,都会引发官家的怀疑关通日日监视着我,我敢做什么?!”
  “那我们就干看着?!”高云桐摊了手问。
  “就干看着吧。”曹铮斩钉截铁的。
  高云桐说:“下一个就是并州了!”
  “那也干看着吧!”曹铮死死地蹙着眉头,凶横地盯着高云桐,“我知道你的意思!知道又怎么样?!反正我已经打算好了,我一条命,我一家子三十口的命,还有家下奴仆几百条的命,都可以奉于我大梁!奉于我陛下!我的忠忱之心,官家会知道,天下也会知道。”
  高云桐不由笑起来:“节度使,命那么宝贵,若奉于并州城的十多万百姓,难道不是更有价值?”
  “混账!”曹铮勃然大怒,伸手戟指着高云桐的鼻尖,“高云桐!我晓得你是文士里的一块滚刀肉!你在汴京的那些奇谈怪论、那些得罪了的人不知凡几。你已经害了你自己一辈子了,你就不能长长记性?!你以为,我也是可以念着你的才华,毫无底线地一直包容你的狂妄?!”
  高云桐气得牙咬得咯咯直响。
  但曹铮并不是奸臣,话说到这份儿上,两个人首先都需要冷静冷静。
  高云桐再次对曹铮折腰:“如此,小人先告退了。”
  曹铮也平息了火气,说:“嘉树,我知道你一路过来不容易。可惜现在这个局面,我也没有办法。花开堪折直须折,并州大概率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你也辛苦了这么久,这段日子就好好享享福吧!我叫人开发你二十缗的赏钱,你以前一直说并州的酒香,惜乎不能放量喝;并州的歌楼酒肆你只配填词换钱,却没有享用过歌舞欢场现在,这么一笔钱够你好好享用了。”
  高云桐不由轻笑了一声。
  曹铮说:“并州教坊里在说,几个月没有高嘉树的新词了,旧曲已经唱得索然无味。”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高云桐对他挑眉笑道,“节度使觉得我也是那样的人?”
  曹铮板着脸说:“你说话少夹枪带棒的!你是个流配犯,除了并州,哪儿都去不了,所以,酒过愁肠,乐享当下,是最好的。自你到并州,从没叫你在城墙边搬砖巡夜、推车送粮、喂马挑水,对你够客气了。今晚我派人在教坊等你的新曲儿,填不出好的,明日你把那四十杀威棒先补上吧。”
  平心而论,曹铮对他是够意思的。高云桐心里知道曹铮必有为难之处,于是不必多说,草草拱手表示谢意,然后转身离开了。
  到了门口,就有曹铮的亲兵追了出来,笑嘻嘻捧了一大包的铜钱:“高兄弟,节度使够大方的哈!二十缗!寻常军士一年都赚不到这个饷!快,拿着,今晚一起到清越坊去,你请客,请大家吃花酒啊!还有,你斗酒诗百篇,清越坊有几个乐伎曲子弹得了得,还有个新来的行首,配着新词一唱,正好给兄弟们侑酒。”
  他把装钱的包袱往高云桐怀里一塞,沉甸甸地压着高云桐的胸脯。
  欲要推辞,好像也无话推辞。
  曹铮一直惜才,高云桐到并州后真正没有吃苦,反而得到重用,和节度使府的一些亲兵、并州大营的低等将官关系都很不错。
  高云桐只能苦笑着说:“得了,这可是卖命得来的赏钱,二十缗也不嫌多。靺鞨先登的士兵,同样是个向死而生,人家可直接赏大块的金子。不过,请客就请客吧,反正现在不花掉,将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花了。”
  那亲兵喜得捶他一拳头:“好嘞!今儿总算茅厕里开了花悭吝的穷书生肯请大家伙儿吃花酒了!别肉疼,今儿可要好好盘剥你一顿了。”
  第95章
  清越坊是并州沿河的一座教坊。
  一到晚上,沿河的酒楼里就热闹起来,除了饮酒就餐之外,教坊中的女娘们也打扮得莺莺燕燕,抱着乐器,与男人们一起歌舞升平。
  节度使府里的一帮和高云桐要好的亲兵,此刻也热热闹闹的:有的看着酒楼书写酒菜名的竹牌,点爱吃的招牌菜;有的盯着店里伙计热爨筒里的酒,防着往里掺水;有的则在讨论:“流云楼的酒菜不会出岔子,但今日总要请过得去的小娘子来弹唱高嘉树在汴京的楚馆何等名望!若找个技艺不好的,可就白瞎了他的新词了。”
  大家起哄道:“可不是!只管去请最当红的几位。别说高嘉树有二十缗的赏钱尽够花了,就是没有二十缗,他这大名一放出来,清越坊的小娘子们倒贴钱也要争先恐后地赶过来呀!”
  其实也不是揶揄,但高云桐只能苦笑,任他们胡作非为。
  便又有人笑道:“不至于吧,嘉树!你要舍不得钱,咱们凑份子就是了就当,给你接风?”
  “钱是身外之物。”高云桐摇摇头说,“我呀,真正是没心思……赢得青楼薄幸名,以前是为了那文字换点钱;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呢?”
  “嗐,都九死一生地回来了,还说啥没心思!”其中一个劝道,“宋益也拿了赏钱,他有他一帮哥们儿,今日在华阳坊正寻乐子呢。你呢,就是个想不开。”
  “行吧。”高云桐只能妥协,“别报我的姓名了,我只当那个穷得拿填词换酒的高嘉树吧,不当这个拿二十缗叫局的暴发户。”
  他能和这些“兄弟”们说什么呢?满腹的心思,没一句能同这些伙伴们说,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能共享乐,将来未必能共苦难。
  他只能想着:到底自己一去应州好一阵子了,并州的情况只怕有不少变化,曹铮嘴紧,但今日酒后可以套一套他那些亲兵的话。
  又想:哪有功夫慢慢在并州消磨!忻州没了主心骨,只靠那懦弱无能的知府柳舜撑着,不知道能撑几天!
  而小郡主又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再觉得温凌不至于杀她,只怕一番磋磨也是少不了的。她那么娇嫩的人儿,指甲弹了都怕伤害到他,那晚上弄得自己一身汗。如今羊入虎口,温凌那残暴的德性,不知道会把她怎么死去活来地折磨。
  这么一想,背上都觉得凛然。
  再三地告诉自己:这趟回来是求援的,不是躲事儿的!一切的目标都是为了求援的成功,实现自己“救她”的誓言。脑子一定要清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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