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溶月又点点头:“对对!冀王带我们娘子去看过一回马刺史,还当着娘子的面杀人,就是在西边,周围全是栅栏围着。泉水在西北,我去给娘子洗过衣服。”
高云桐捡了根树枝,在几根线条、几个圆圈中间画画、擦擦,擦擦、画画,对乔都管说:“你看,是不是西北是缓坡,而且有山泉?这段日子,春潮在暴涨?”他眯了眯眼睛,笑得笃然。
溶月瞪大了眼,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对!你怎么都知道?是娘子的词里写到的么?我怎么一句都没读出来?”
“‘高楼浮云’这句是把‘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化用在诗中,告诉我泉水涨潮是在西北方向。温凌虽然通晓汉语,也读过些汉人的书,但还没通晓到史书典籍均成腹笥的程度。”高云桐说,“小郡主虽然冒险,但不是瞎冒险。”
他又开始蹲在地上画起来,凝神而静气,旁若无人。
画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说:“溶月小娘子日常是在山泉边,那里的靺鞨人是不是很少?驻扎的也不是劲旅?”
溶月只有点头的份儿,觉得老话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真是诚不我欺!
高云桐分析:“靺鞨人善于骑马、射箭,攻城的能耐也锻炼出来了,但水性一般,所以大概率西北方向水流湍急的山泉是他们不愿靠得太近的,免得遇到山洪。”
“嗯!一点没错!靺鞨人水性不好,踩着青苔打滑都怕掉水里去其实那水也才过腿弯。”溶月说,“那里哨兵当然有的,但更多是民夫的帐篷,三五人挤一起住,辛苦得很。”
“营伎住在北边些,对不对?”
溶月连连点头。她心里想:啊,又是哪一句呢?这些读书人打起哑谜来真真为难死人!
乔都管笑道:“必然是‘风卷地,百草折覆’化用‘北风卷地白草折’了,倒似谜语中的‘漏字格’。‘叠鼓二刻’‘向三更,铁衣寒透’,大约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巡防的规律了?”
溶月连连点头:“对的!我家娘子也发现了巡防是二刻一巡,环中军一遍、四周一遍;三更是两轮换班交接的时候,是个极好的空档。我们娘子所居的营帐外,十五步才有一处巡防的哨位。”
当然,词作中还有“梧桐春树”,还有“庾楼相望”,这些典故的意思,只有高云桐心里明白,只是珍藏着,不必这会儿说给大家听。
乔都管听得很认真,而后绕室许久,方才把手中佩刀抽出一半,咬牙笑道:“好!搏一把!”
温凌带着大军前往忻州清理藏匿的援军,溶月被带到城里为凤栖“找药”。留下凤栖在寂静的营帐里默默地倚门站着,看着很是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门口有人守着,随着夜色凝重,星斗行到半空里,守卫打了个哈欠,劝她说:“王妃,进去休息吧,冷。”
凤栖摇摇头:“我等溶月,我等大王。”
这话她已经车轱辘般说了好些遍了,守卫有些不耐烦,只能再和她解释再一遍:“王妃,大王今夜要拔除并州乱军,八成不会回来了;溶月也去了忻州城,这会儿不回来,估计也不回来了。您早点去睡吧,明天大王会回来的,溶月也会回来的。”
凤栖泪汪汪一般,摇摇头:“我一个人害怕,我要等大王回来。”
守卫深吸了一口气,心道:现在知道男人重要了?以前就知道跟大王瞎作……
又累又困,也懒得理她了,又想:爱等你等吧,反正你白天没事可以睡觉,我等换班了要赶紧休息去了,天天吃不饱睡不饱,得抓紧一切机会休息。
斗转星移,就快要到三更了。
凤栖不知道自己的等候是否是个笑话,但那一丝游念就是支撑着自己:这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高云桐你到底来不来?
她听见远处的马蹄声,心里一跳,但不言声,放下门帘,虚掩着门,假装去睡,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马蹄何来。
马蹄声从东边辕门而来,凤栖失望了,敢从正门进来,肯定不是突袭的奇兵。
背倚着帐篷的竹编支架,她觉得鼻子酸酸的,身上一阵一阵寒意,不由裹上了厚缯的披帛。
马蹄声渐近,能直入中军的,估计不是温凌的亲信,就是重要的信使。
果然,听见马上的人用靺鞨语在喊:“圣旨!二大王在不在?”
马上有人迎上去回复:“大王今日在忻州城里作战。是急旨么?要不要到忻州寻大王回来?”
那传圣旨的信使说:“不那么急,明儿再传旨就是。二大王能慢慢攻下晋地正是大汗所望呢,这样两路分兵,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不怕南梁不纳降幡!”
马蹄声变作脚步声,大约去休息了。
凤栖心一跳。
说的这温凌的兄弟大概率就是四大王幹不思了,兵分两路,靺鞨大汗想干嘛?
又想:让温凌啃晋地这块硬骨头,那么另一路会去哪里?
背上愈发寒浸浸的。
凤栖不由又去屏风上扯下了斗篷,把自己裹了起来。执拗地继续等待。
第110章
三更的金柝声响起,门外一阵换岗的脚步声,乱了一阵以后,夜的寂静越发沉淀下来,渐渐可以听见虫鸣和帐篷里的鼾声。
凤栖执拗地站在门边,隔着门帘期盼着。每一秒都流逝得极慢,心跳声被放得很大,紧张得呼吸都浅浅的。
她一头期盼,一头也自我劝慰:他若是不来,也不好怪他,一切都像在两座高阁之间“走软索”(即类似于今天走钢丝绳)一般,任意一个环节的不慎,或者任意一句话叫人不敢信任,都难以成就今日的营救。他再有勇气,也不应该意气用事。
这度秒如年的心跳声里,她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杂音:像裹着稻草的马蹄轻轻越过溪流,似有又似无,只是营地里的虫鸣声由远及近地停了下来。
她拎好鞋跟,裹好斗篷,悄悄揭开一角门帘,推开一点门缝。
换班的守卫还在打着哈欠从篝火边慢慢过来。巡防的士卒步履缓慢,正绕在东面辕门附近。寂静的营地里传出士兵们的鼾声。
远处几条黑影鬼魅一样,幢幢的,似有似无。
突然,几点流星一样的光从那魅影那里飞溅出来,砸落到营帐上,顿时燃起熊熊的火。
而魅影实际是急遽前进的,包着稻草的马蹄声也清晰了。
睡梦中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巡防的人惊讶得敲起手中的金柝,而守卫凤栖营帐的士兵赶紧握住手中的兵器冲了过来
一匹匹黢黑的战马却抢先掠过中军的数座营帐。
凤栖猛地推开门,黑色斗篷里伸出鹅黄色褙子的袖,舞了舞:“这里!”
马匹飞驰成几路队伍,其中一支朝她而来,速度稍有减慢。她看见其中有一匹马上没有骑手,而旁边一人,“吁”了一声喝马。他风帽裹着头脸,却有一双熟悉的明亮的眼睛。
她毫无畏惧,毫无犹豫,在马匹停顿的片刻,伸手抓马嚼,起腿蹬马镫,飞身上马握住缰绳,虽然没有马鞭,但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立刻明白背上亦是一名骑手。
前马继续奔驰,她的马也跟着奔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