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何娉娉冷笑道:“现在后悔也晚了。不过,你和晋王答应我的事,你们要做到。”
凤栖慎重地点点头:“嗯,爹爹手中有何家翻案的证据,以往拿出来也没有用,如今爹爹登基,执掌权柄,往事翻供,指日可俟。”
她又问:“我姐姐、你姐姐何家,究竟是怎样的冤、怎样的屈?”
她叹口气:“我姐姐一辈子悒悒,但从来不肯跟我说。”
何娉娉毫不客气道:“跟你说又有什么用?姨母当年嫁于晋王,无非图着晋王能为何家翻案。结果你这位爹爹,不是‘不敢’,就是‘不能’;而你,生在这样的富贵家里,享用万千福祉,从没经历过我身处的那个地狱,你又如何有心为你姐姐、为何家翻案?姨母又何必告诉你,再多伤心一次?”
“我并不是!”凤栖一再被她瞧不起,心里委屈,声音也高了。
何娉娉摇摇头说:“别为这个争了,声音再高些,当心温凌循声过来。如今我李代桃僵,大概本就是天命,只是生生地晚了一年而已。我也认这个命。何家是什么冤,什么屈,你爹爹都一清二楚!你只去问他。”
晋王“不敢”“不能”的事,或许凤栖会敢,会能。
默然了片刻,她又说:“我毕竟是女子,就算他对我能有宠爱,不把我混同于那些掠去的为奴、为妓的人,我只怕也很难有直接报信的机会。但以几首词牌为示意:《谒金门》为战祸难免,《清平乐》为暂时安定,《风入松》为他们败退……至于昼夜、南北、偷袭还是夹袭等,再另做主张。”
凤栖沉沉点头:“沈府尹是聪明人,你们俩花花轿子人抬人,能得靺鞨人的信任,多递一个消息是一个消息想郭承恩一路壮大,靠的就是遍布天下的斥候、源源不断的消息。我们如今学也迟了,但也胜于无。”
何娉娉有些忧惶,好半日才说:“但愿我不负你、不负家国。”
“我知道,这事很难。”
“没有事容易。”何娉娉说,“只愿你和晋王不忘初心,不忘了北地还有那么多人在期盼你们中兴国家!”
凤栖热泪盈眶,叫了声:“我明白的,阿姊!”
何娉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你叫我什么?”
“阿姊。我们不是表姊妹么?”
何娉娉带着泪苦笑道:“天壤之别,我当不起郡主这样的称呼。”
凤栖说:“如今我早就明白了,什么天,什么壤,都是笑话!战乱之中,所有人都是刍狗,或死、或辱、或卑微求生,都在强者的手中攥着。所以,我与阿姊并无不同同是何家女儿所出,同是遍身耻辱,同是一颗丹心未曾变过。”
要是她没有在温凌身边的经历,没有看到过那些血与泪,没有感受过耻辱和奋起,她大概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我侥幸,向死而生;如今阿姊肯担当这我担不了的重任,我心里只有佩服,还有祈愿阿姊平安。英雄儿女,不是那么好做的,但如今不得不为之。”
何娉娉擦了擦凤栖脸上的泪痕,又擦了擦自己的,笑道:“你大概不晓得,姑苏何氏的家训也是这样的意思!我虽身至下贱,却终不敢忘。”
凤栖褪下手腕上一只通体莹洁的玉镯,戴在了何娉娉手腕上,说:“这是姐姐留给我的,咱们一片冰心便似此玉。”
外界的一切污浊加诸于身,也改变不了这白玉一样的莹洁与铮骨。
何娉娉抬腕看了看玉镯,又看了看凤栖手腕上另一只,笑了笑,说:“那就谢谢了。”
她环顾了公馆四处,仿佛在看自己的故土最后一眼,最后说:“我走了。你躲好,珍重吧。”
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若是你还有机会见到你哥哥,若是他还会问起我,就说我死了,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然后向前毅然离开了。
何娉娉在前厅再见温凌时,脸上泪痕故意没有擦干。
温凌笑微微看着她说:“走罢,我向晋王借了一辆大车。”
何娉娉蹲身,把砸坏的琵琶的每个溅落的部件都重新捡起来,碎小的包进手帕里,把那琵琶抱在怀里。上了大车,车帘放下,里面一片黑暗,窗帘缝隙透出外头一点点月光,照得琵琶上的象牙相轸上泛起一片柔润的浅黄光。
她恍惚间跟着摇摇的大车到了城中某个地方,揭开车帘一看,却是一片建在城中集市阔地上的营帐。
温凌下马过来,对她伸出手:“来,我扶你下来。”
何娉娉抱着琵琶,行动确实不便,温凌扶了一下,干脆伸手把她一抱,软玉温香满怀,顿时心思荡漾。
“放我下来!”她低声喝道。
他没有强制抱她,但她双脚着地之后,还是轻轻在她臀上一拍,然后揽住了腰。
温凌笑着说:“是不是奇怪我怎么在城里也住帐篷?”
何娉娉正脸红着,垂着头不答。
他便自顾自答道:“我弟弟就找了间富家宅子,驱赶了里头男女,自己住下了,他挑选的一批美人儿一起囚在里面,正在享皇帝般的福气。只是我觉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宁可还是在军营里住着,耳朵能听到地面上传来的震荡声,心里安定些。”
又笑道:“不过你可能不习惯,教坊司的行首也是养尊处优的吧?”
何娉娉被他裹挟着只能跟着往前走,说:“我也算不上行首,自然也算不上养尊处优。”
然而到他营帐门口,见两个亲兵揭开门帘,里面一架屏风简易分割了前后,隐约看见后面确实是地铺,毫无奢靡的装饰,倒真愣了愣。
眼角余光瞥见温凌玩味地看着她。她走进去,踩在软软的地毡上,又看了看铺着羊皮褥子、带着淡淡膻味的床榻,才又说:“倒也……有些不大习惯呢。”
“那就习惯习惯吧。”
温凌好像也没有任何惯着她的意思,自顾自坐在榻上脱了靴子,问她:“城里不缺水,你洗个澡么?”
“不了……”何娉娉难免有些惶恐,“在……在侍宴前沐浴更衣过了。”
于是温凌自顾自唤他的亲兵过来给他端了洗脚水。自己擦脚的时候问道:“你有过几个男人?”
何娉娉有些被这问题激怒了,半晌才看着他微眯的眼睛说:“教坊司女子,没有守贞的权力,我自十三岁破瓜,五年多来自然少不了迎来送往,有过几个,自己也记不得了。”
温凌似乎并未生气,而是点点头说:“想必第一次的时候也是绝望的吧?”
然后对她招招手:“坐到我身边来。”
何娉娉没动,说:“我生母就是没为官伎的罪臣之女,我自打出生就是罪奴后人,从小儿就长在烟柳之地,四五岁就听着词曲长大,不事织绣,不懂烹饪,不会理家,但诗词歌赋、歌舞乐器、焚香分茶……所有男人寻乐子喜欢的东西都学,就是为了长成的那天可以卖个好价钱。”
她“呵呵”两声笑:“你问我绝望不绝望?我还真不绝望,认命得很,只觉得我的苦难命运终于开始了,且也没有结束的那一天。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温凌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把她揽在怀中,却又裹挟着她往榻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