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小红是私倡,平日靠客人打赏过活,眼力见儿极好,顿时笑道:“哎呀,高都管没有新曲儿,奴奴哪里有新曲儿?是不是高都管要打赏奴奴一阕新词了?”
高云桐看看乔都管:“没事,我跑不了,也不用跑这是靺鞨的地界。倒是久别重逢,他乡故知,难道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我新作了一阕《千秋节》,是小红最擅长的调子,你不来听一听?”
小红立时对乔都管说:“官人这可一定要听一听。”眼风一斜,顿生妩媚。
乔都管这个人什么都好,唯有“色”字一关过不去。
再想想高云桐逃也逃不掉,也不像想逃的样子,说不定他另有攀援,所以不必畏惧;而自己恰恰是人生地不熟的,来析津府的目的是为义父进一步阿附上新太子幹不思,若冒失于不该自己多管的闲事,反而给义父帮了倒忙。
于是决定还是后发制人,先探探高云桐的口风再说。
于是,乔都管笑眯眯看着媚嗒嗒的小红:“难得见红颜一笑,意醉心迷,正是古人说的‘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我洗耳恭听呢。”也颇好转文。
小红对高云桐努努嘴:“喏,高都管,就等你了。”
高云桐也不言声,要了纸笔,写了一曲《千秋节》,小红看了一遍,击节道:“真是词曲缱绻,我试试。”
调好柳琴琴弦,舒开喉咙唱起来。
曲子配着词,果然曼妙非常。
高云桐笑道:“此曲当配荼蘼香酿。”看着乔都管再次问:“不与我一起喝一杯?”
乔都管忖度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在众人喝彩中,小红再次唱此新词曲,琴声、歌声柔婉绕梁,乔都管不自知中已然为人所醉、为歌所醉,警惕心少了大半,醺醺然间举杯问高云桐:“高兄弟如今在哪里高就?”
高云桐也是一派醺醺然的模样,与他碰了碰杯后一仰而尽:“谈不上高就。大帅给我这支队伍,让我带着往黄龙府去做厢兵,士卒们大半是南人,受不了那苦寒,说无论如何先到富饶地方看一看。”
高云桐被郭承恩要求带着一支队伍去黄龙府的事是有的,但是中途脱逃,离开既定的线路却到了幽州,怎么都说不过去。
乔都管与高云桐有些军旅里相处的情分,对他不至于多恼恨,自然“理解”高云桐也不愿意在极寒的黄龙府那里受苦。他笑道:“然后呢?”
高云桐低声道:“到了析津府,突然发现刘令植是半个老乡。他是冀王的老师,很肯帮冀王。”
然后声音越发低:“其实靺鞨的汗王内里更想用汉制,但帝王心术岂可揣测!我只知道冀王和刘相公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乔都管不由挑眉,但沉吟了一会儿只问了句没太大用的问题:“是半个老乡?”
高云桐起身弓着腰,凑近乔都管的耳边:“我是阳羡人,他是广陵人,他老师是姑苏人,虽然隔一条扬子江,但共饮长江水的,连话音都是相似的。他也不容易,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才在这里立定了脚跟,见同饮长江水的老乡,自然交谈甚欢。”
看起来得意洋洋,宛如攀附到了好粗一条大腿。
乔都管酒也多了,理智还有些,但拐着弯的事就想不清了,摇摇头说:“这个危险!”
“为何?”
“你不晓得么?刘令植是冀王最尊敬的老师,冀王……你不是得罪过他么?”乔都管抬抬下巴,“忻州城外,你好容易逃出去,只怕冀王对你恨之入骨了吧!”
“这……”高云桐面上失去了笑容,期期艾艾道,“我不与冀王见面不就是了?”
乔都管摇摇头:“风险太大了,万一碰巧遇上,你觉得刘令植再顾念老乡,还能强过帮扶自己的得意门生去?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一起拜太子的门!你聪明,若是能替大帅多争得一些好处,大帅对你的小过也会既往不咎的。”
高云桐知道乔都管并不蠢笨,所以也不能显得急于求成,因而只皱着眉说:“干系太大,我得再想想……”
“想吧。”乔都管说,“说实话,也是咱们哥俩处得不错,我给你指条明路。”
又捅了捅高云桐:“诶,那叫小红的小妞儿,肯不肯跟人回家的?”
“你别欺负她。”
“不会。”乔都管说,“看上她了,想睡几天。我惯会怜香惜玉的,放心好了。”
小红是私倡,钱给足什么都肯。
高云桐想了想,找了个机会把小红拉到屏风后面,指了指乔都管,又递上一小片金叶子。
小红豪爽笑道:“不值这么多。高公子愿意多送几首诗词来,奴奴也就心满意足。他不打人吧?”
“应该不会,常胜军的营伎们都挺喜欢他的。”高云桐又问,“那个……冀王那里……有没有人过来点曲儿?”
“很久没来了。”小红说,“要来了,我叫爹爹通知您。”
说完,整理了鬓发和前襟,摇曳着裙摆到了乔都管面前,羞羞臊臊地道了个万福。
…………
郭承恩屡次三番欺骗了温凌,温凌与他撕破了脸,想必再无和好的机会。
温凌与幹不思没有撕破脸,但是温凌的性子也无法把幹不思当贴心的亲兄弟看待。
高云桐知晓里面错综的细节,所以能游刃有余。
高云桐过了几日又在南轩楼遇到歌伎小红,小红与乔都管欢好了几天,现在又回来了。
“咦,没有再在一起?”他问小红。
小红撇撇嘴:“他腻了,我也腻了。装腔作势显得颇通文字,其实是个草包,填个词都不能协平仄,亦没有情思文采。人倒也温柔,那方面本事也可以,分开前还送了我一对镯子。”
扭扭手腕,显示腕上带着的一对银镶绿玛瑙的绞丝镯子。
高云桐笑道:“他从来没有长性的。”
小红妩媚笑道:“高都管你呢?”
这些私伎往往直率,不像官伎还会有些矜持自傲。她的话,问得高云桐好一会儿才答上来:“我么……我有长性。”
“哟,哪位姊姊那么好运,得您的青睐啊?”她掩口“咯咯咯”地笑,一眼一眼地瞥他。
高云桐说:“不不,是我高攀她,所以不敢企望未来。”
“那又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天底下的好姑娘多得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高云桐说,“宁缺毋滥,更将就不得。”
“就是你们这些酸文人事儿多。”小红这阵子与他接触多了,行动也放得开多了,伸手戳了他额头一下,是姐儿们惯常的打情骂俏的方式。
高云桐不动声色退了半步,不在她手指的范围里。然后问她:“乔都管这几日与太子府上或乌林答的勃极烈府上有往来?”
“有呢。”小红说,“前天晚上请乌林答府上的一位侄少爷喝酒,就叫我弹曲儿侑酒来着。喝高了就把我推那个人怀里,一身的羊膻味,捏得我疼死了。就是为这,我晓得那姓乔的也没把我当人看,也是玩弄玩弄而已,不值得托付。”
她有些气哼哼的,有女孩子对好好从良嫁人的憧憬破灭,但泼悍而经历丰富的私伎,即使憧憬破灭,也很快就满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