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凤栖问:“那这红字牌,当是爹爹发给吴王的咯?”
高云桐想了想:“你爹爹还是顾念兄弟情谊,不肯陷吴王于叛逆大罪里。”
红字牌所发圣谕,应该是劝服哥哥不要起兵造反,而要同仇敌忾的。
但他也忍不住说:“不知道吴王有没有同样的肚量。”
凤栖很快冷哼一声接口:“必然没有。”
高云桐看了她一眼,说:“宋相公也不傻。”
凤栖横眉一瞥,也不多言,气哼哼下马,马缰一丢,自顾自往里头走。
驿站门口的驿卒“诶诶”叫了两声:“驿券呢?”
凤栖手往后一指:“问他!”
驿卒被她横眉冷对的凌厉架势唬住了,见后面男人跟了过来,身上背着、拎着、挎着横一个包、竖一个包,正在努力从褡裢里掏驿券。
前面俏丽的影子都跑没了,后面这个慌慌张张才把证明身份的驿券取出来。又急又无奈的模样。
驿卒看了看,叉手行礼道:“原来是京里来的上差!”
悄然后瞥,笑道:“家眷?小娘子好大脾气啊。”
高云桐叹口气笑道:“高娶,只能自己受着了。”
驿卒也笑道:“看那双眼睛就是个美人,哄着美人,苦也是乐。”
高云桐办好手续,背着大包小包进到里头,凤栖正坐在抄手游廊一角往天空。
高云桐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这件事之于他是大事,不是能随便任性的,既不能泛泛地哄着答应她,也不能过于强硬。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说:“烦劳娘子开开门,我手实在不空。”
凤栖说:“这事儿说不清楚,咱们谁都别进门。”
高云桐说:“在这有人来往的庭院里说?”
凤栖想了想,把门推开,道:“东西放下,我们出去骑马。”
高云桐顿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好,这里临近淮河,打马去看一看这一条淮水,或能开阔心境。”
凤栖不应答,率先走在他前面,重新牵了自己的马,然后等他带路。
上马后,在镇子里不能放开一奔,出了小镇,先过农田田垄,然后便是开阔的河滩。
夕阳照在河水上,滩涂的苇草茂茂然如矮墙一般,枯萎的草叶在夕阳下化作长长的、参差的黑色剪影,而东去的淮水映着万点金红的霞光奔腾流泻,让人心中如楚天开阔。
“卿卿,”高云桐驱马到她身边,“靺鞨兵还被拒在黄河之北,而守住大梁,第一道线是黄河,第二道便是这里的淮河,第三道是长江。哪一道江河被攻破,都会是军事防御的巨大灾难。如今你爹爹守黄,这道淮河和更南的长江等于都在吴王的手中。”
凤栖吸溜着鼻子说:“吴王僭越还不够明显吗?他是‘吴王’!长江以南才是吴地!他的野心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看得出来。”高云桐说,“那个至尊的位置,恐怕有些野心的宗室都想去坐一坐。但国家危难存亡之际,谁适合坐,才是最重要的。你爹爹……”
凤霈内心是真不想坐这个位置,也真没有能耐坐这个位置。
凤栖也知道自己和母亲周蓼近乎把爹爹赶鸭子上架,上了这个位置再下来有多难自不待言。
可是当时的情形也由不得凤霈犹豫。
凤栖的内心满怀着对爹爹的愧疚他不适合这个位置,可他是她的爹爹!
她私心里还是期待高云桐也有些存私之意,不要把她的爹爹置于危险中去。
高云桐果然又劝她:“但是九大王一直都是‘权知’,向天下表明了他不想夺这个皇位。我想,吴王何必落一个坏名声呢?”
第168章
凤栖闷头不语,心里有点后悔。
要么当时想法子不让爹爹坐上这个位置,要么就不该瞻顾,坐上了就坐上了,当皇帝就当皇帝,只要有一批能臣辅佐,什么人不能当皇帝呢?省得现在反而上下不得,左右为难。
当然,吴王心热想这个位置,也不妨让他捏捏烫手的山芋去。高云桐有一点分析得也不错:吴王若对弟弟手段太狠,也面对不了天下的清议大家都不是循序正位的,名分上谁都别看不起谁。
她只能叹口气,说:“但愿你看得准。”
“目光要长远是不错,但也需先看准眼下。卿卿,你看”
高云桐觑着她表情平静下来了,于是上前轻轻揽着她,任凭苇絮拂过他的面庞,望着河面轻声低吟着:
“两岸舟船各背驰,波浪交涉亦难为。
只余鸥鹭无拘管,北去南来自在飞。”(1)
凤栖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打算仗打完之后马归南山?”
“固所愿耳。”他笑道,“朝中若能给我留个在翰林院修书、御史台谏言的位置,也很好;或者能放我到地方当一任知府,造福百姓,也很好。我又不是生来的武将,不过形势逼迫罢了。将来,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能发一分光与热,或能留一身清名独自悠游,都很好。”
扭头问:“哎,你笑什么呀?”
凤栖说:“笑你骨子里还是个腐儒。”
他收了笑容,但神色依旧散淡:“腐儒就腐儒吧。这个世界上功利的人太多了,需要一点腐儒来坚守底线。”
高云桐自然而然地随着她的目光远眺:“亭卿,我知道你的为难,我也不是就已经信赖了吴王。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要把外虏打出我们的国门,最好打得他们再也不敢来。然后收拾山河,整顿防务,也改革以往那些弊政。这样的艰难局面也在筛选:筛选明君、筛选能臣、筛选干将……等一切平复了,我就带你回老家阳羡去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过自在平静的日子。”
凤栖垂着头,半日说:“估计那时候我们都七老八十了,跟你回去我可种不动地!”
高云桐笑起来:“这场仗怎么会打几十年之久?我看靺鞨不过是一时幸运,未必能撑过五年,绝不可能撑过十年!再说,你跟我回家去,哪个会舍得让你种田?”
“那我跟你回家去干吗?天天在家吃干饭?”
“赌书泼茶,儿女绕膝,闲来就云游山川、溪畔垂钓……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口中刻画的图景是真美好,手也自然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把他的希望和勇气渡给她。
凤栖却也不全信,只是心情平和多了,望着奔流的淮水,摘着手边枯萎的苇絮。
她垂头心想:他和嫡母周蓼不一样,他并不是一概的迂腐、不通庶务,他只是活在理想里,且在他的理想里活得毫无畏惧。
理解了他的想法由来,她不由又抱愧地看了他一眼。高云桐却似乎没有在意她刚刚毫不客气的言辞,而是笑眯眯地望着淮河的远方,看那波光粼粼的河水和那一望无际的芦苇滩涂。
凤栖自知要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何况他的观念也没有错误。
只是,她也没有想到,他们都会因这一时理想的美妙,而把自己陷入深深的阴暗的旋涡里。
这番彻谈之后,两个人虽然没有达成共识,但还是有了默契,黄昏时又乘马回到了驿站所在小镇,就在街边一人吃了一碗热馄饨,听着馄饨摊边的人们热火朝天地谈着如今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