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但是手中没有丝毫权柄,不危险么?”高云桐问。
周蓼张嘴犹豫了片刻,说:“我只庆幸,我家大王之前没有做下对不起社稷百姓的事,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大过。如今这位官家虽想要他的命,但做哥哥的无辜杀弟,也是怕千秋万代的言论的。只能赌一把,赌官家还想要点名声,也赌他看不起兄弟的懦弱无能,不把他当做威胁。”
周蓼的分析有理有据,但高云桐还想到了一层,很久很久才说:“大王禅位,或可自保,但凤震嫁祸无人,和议就要僵持,或者,他主战的意思就没办法坚持下去了……唯有一个办法……”
他抬头看了看周蓼,周蓼皱眉,还没想明白。
他只能很努力地把想法说了出来,说得断断续续,不似他平日里流珠泻玉般的侃侃:“如果死战不赢,就只能签城下之盟,下罪己诏说点什么‘朕不忍社稷宗庙,更不忍百姓涂炭,唯有作此罪人,泣告天地’……”
他咬着牙笑起来。
不敢久谈,高云桐很快抱着几匹丝缎从王妃正屋出来,依然由领他进门的丫鬟送出去。
再见到晋王凤霈,他叉手道:“九大王见恕,旅次奔波辛劳,想早些回行馆休息,今日赐宴卑职愧领了,但伎乐就求免了。”
凤霈自然明白,点点头说:“如此,以后再一起听曲吧。高将军是词坛高手,若有玉田新声,还望赐作一二。”
晚宴后天空星辰淡薄。
高云桐望着天宇,最东边升起一钩新月,清光洞照人间。
他抱着缎匹,在马背上缓缓前行,心里提醒自己:虽然周蓼的这些消息能够把一切困惑都讲得通,但自己仍然不应该偏听偏信,朝中格局波诡云谲,而凤震卖国求位的说法实在太匪夷所思。消息一旦出去,他与新君就只有你死我活两条路可走;而若是因此而造成南北大乱,北地不肯服从汴梁,又将是国家的大灾祸,不啻于靺鞨来袭。
怎么处理才能寻到证据,不动声色稳步过渡对他一个从未在政治中打过滚的人来说,也太难了。
他一路沉思,不觉都走过了头。
等发觉不对,是个都巡检使喝住了他:“喂,兀那是谁?大晚上在御道上骑马乱晃?!”
他没有穿官服,看起来就是个平民,急忙下马说明:“我才回汴梁,还以为没有宵禁呢。”
都巡检使冷笑道:“都宵禁多久了!你又是多久没回汴梁了?你是何人?如今进出汴梁也是可以随意的么?”
突然手一挥,喝道:“押下说话!”
高云桐的胳膊被两个衙役擒住了,他一甩胳膊,这段日子在军中锻炼,膂力已经可以,顿时把两个衙役甩开了,其中一个还跌了个屁股蹲,捂着快要掉下来的帽子骂道:“贼攮的!敢摔你爷爷!”
高云桐不愿在这些小人物身上耗费时间,伸手去扶:“对不住,手劲控不住。您几位是府尹治下么?我是”
另一个衙役则指着他打断了才说了半截的话:“我看见了!他耳朵后面有刺上的金印!他是个贼囚!”
众人目光一凛,而高云桐未及解释。
那都巡检使退了几步护住自己,然后喊道:“快拿下!”
这下,差役们的腰刀、铁尺、木棍和皮鞭都亮了出来,腰刀在前,直指向他的头面和要害。
高云桐心里本来有些烦躁气,又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鼻子里一声冷哼,颊边月牙随之而出,扬眉道:“我是太行义军统领高云桐,官家亲封的游骑将军。”
第202章
“高云桐”这个名字,本就曾因为弹劾章谊而名动汴梁官场、文坛;又因如今指挥义军在河东的几次胜利,汴梁民众更是视他如英雄。
几个差役相互看看,而后问:“你是……那个河东抗击靺鞨的高将军?”
仍然有些惊疑:“高将军进京来了?未闻官家有郊迎?”
高云桐只能苦笑道:“我区区五品的游骑将军,没有这样的待遇。”
倒是那个都巡检使又问:“当年因上书弹劾章谊而名震天下的太学生高云桐,也是你吗?”
眼界自不相同。
高云桐点点头:“是我。所以耳后有这青印,是为当年少年狂妄的后果。”
“不不!”那都巡检使不由叉手一拜,“如果弹劾章谊的是高将军,那就不是狂妄,那是敢为人所不为,敢为天下先!”
他甚至有些崇拜:“投笔从戎,而‘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我辈愿也,只是无从实现。”
高云桐道:“有一颗报国之心,就是真儒士作为。”
那都巡检使道:“今日能见着高将军,简直是卑职三生有幸!本不该耽误将军休息,不过近来官家命我们严查宵禁,谨防宵小。今日查将军的动静未免大了一些,可否请将军明日抽空到府尹衙门递帖,我们手续上也好消一消案?”
都巡检使今日想把高云桐抓进牢里蹲一夜都没有问题,现在只需他第二天去做个手续。高云桐忖度了一下,觉得自己此番入京不应该太过悄然,如果要为北伐造势,为晋王正名,自己该光明正大地拿出自己的才学和胆略在这里和新君打舆论之仗,和在河东河北与靺鞨军打刀枪之仗也差不太多。
于是他笃然点点头:“不错,我不会为难官人,明日上午来府衙拜会。请问如今府尹是?”
都巡检使道:“是官家从藩地带来的,姓钱。”
高云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但即便是凤震的私人,他也必须见上一见。
他重新上马,回到自己居住的公馆。公馆陈设不错,晚上还供应了一顿宵夜,让他填饱了肚子。
但孤衾难寐,脑海中涌起无数念头,是耶非耶,一时也无从探求。忽而想到凤栖,只觉得被子好像也有了温度,春夜不寒,不由把被子卷起来裹入怀里,这才茫茫睡去。
第二天,他起身后独忖了一会儿,又在公馆的小庭院里练了一组刀法、一组枪法,浑身微微出汗后,简单洗换,就赁了一辆牛车往府衙而去。
在角门递了名帖,没一会儿里面就毕恭毕敬来接待,昨日那位都巡检使像遇到了老熟人一样,挽着手把他引进去,扬声叫“点壶好茶!”接着又说:“府尹在处理事情,马上就来问候。”
高云桐倒也感念,摆手道:“不必麻烦,等府尹空了,我去拜见。”
都巡检使亲手给他捧来了茶水,道:“快了,是安置一户官员家的一家老小。老的走路都颤巍巍的艰难,小的还抱在手里吃奶,又没有兄弟帮扶,全靠官家娘子孝顺伺候老的、照顾几个小的,真是不容易。”
高云桐随口问:“官员家属进京,一路不是例由驿站招待?入京或住公馆,或直接到官人那里?怎么还劳府尹亲自照应?”
都巡检使道:“这家人太重要了,官家亲自吩咐不能出差池,府尹岂敢不放在心上?就是因为男人不在京里,所以一家人六神无主,一个官家娘子再能干,也管不了太多外场的事,只能全靠府尹吩咐细节。”
“当官的男人不在京,何必把一家子接到京里来?要么随任迁徙,要么在老家等候,为什么偏生要进京?还是这样艰难的一家子,老的身体不便,小的还在哺乳,而且还不止一个小的吧?旅途劳累,简直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