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胡说!”温凌摇摇头,“我不信凤震不懂晋地的紧要!”
凤栖冷笑着敲边鼓道:“晋地紧要,国都难道不紧要?丢掉晋地,犹在黄河之北,划河而治,尚能保有膏腴之地。丢掉国都,以后谁还当他是皇帝?”
见温凌蹙着眉,犹豫不决大概还在思考幹不思与凤震和谈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又冷冰冰抛下一句:“兄弟骨肉相残,我算是看得多了。如今这样抢功最为要紧的时候,功成即为圆满,哪个还在乎于国有利无利?”
不错,凤震从凤霈手中夺位,还斩草除根即是这种。
温凌顿时就觉得手足冰冷,而杀心顿起。
第247章
凤栖把晒干的衣裳收回帐篷,内外衣物上都有淡淡的皂角清香。但自打到温凌军中之后,洗换的只有这么两套,她又不愿意穿营伎那种露色相的薄纱衫裙,只能干一套、洗一套,来回倒腾着洗换。不需多久,红肚兜已经有些褪色,薄丝小衫还绽丝了。
她盘膝坐在帐篷门边,就着西下的阳光,缝补自己的衣物。
溶月唉声叹气:“唉,娘子何尝穿过这样破旧的东西?奴明明带了好几套衣服来,偏生他又怕使诈,就是不让您穿。真是,衣服还能使诈么?想太多了……”
突然吃惊地张大了嘴,说的半句话顿时咽下去了。
凤栖抬头一看,果然是温凌大铁塔似的立在不远处,眉宇间都是凶悍的神色,死沉沉地凝视着发牢骚的溶月。
凤栖道:“溶月,我渴了,你去看看热水烧好了没?记得,要前营干净的山泉水,不要流经牢房那里的水,那水不干净。”
然后问温凌:“大王要不要进来喝盏茶?”
这机会,溶月忙一溜烟儿跑了。
温凌点点头:“要。我看溶月给你带了一个小龙团的饼子,我要喝点茶。”
凤栖道:“饼子有,茶具却不全,水也不好。你要不嫌,点茶只能出三四分的香气。”
温凌点点头,走到她身边,探头看了看她正在缝补那件红缎子的肚兜,不由露了点笑意:“这件好像也洗旧了。”
凤栖把肚兜往背后一藏,没好气地说:“这件是女儿家贴身的衣物,你能不能自觉点别盯着看?别叫人说起来一点礼数都没有。”
瞟见温凌只是一笑,没有纠缠也没有计较,于是又说:“垫盒子的绸布,染色本就不经心,大红色一落色,就显得旧了。”
温凌说:“如此,是委屈了你啊。”
自己进了营帐里,四处看了看,又说:“这住的地方也旧黯了些,要不你还搬回我那里?”
“我不要。”凤栖道,“你天天防贼似的防着我,我天天被捆着两只手,解手更衣都为难,还是这里好,你也不用担心我泄了你的密,我也不用担心你拿我撒气,天天要打要杀的。”
温凌又贴近她身边,这次笑容里不带忧色,只说:“你这个人啊,刀子嘴豆腐心。”
“起开!”凤栖骂他,“贴那么近干什么?什么‘刀子嘴豆腐心’的?”
温凌想着她和溶月昨晚那些窃窃私语,她应该还是对他有情义的,只是自己没有明媒正娶,叫她灰了心,只能嫁给了贼囚高云桐,似乎过得也不怎么好,连溶月都为她抱屈就听溶月那几句,大概以前还是为他说话的,还可以留那小丫鬟一条命。
他愈发笑道:“之前的事,我俩都有错。也怪我之前功名心炽,生怕落人话柄。如今我想通了,只要我自己能够掌权,我爱娶谁就娶谁。”
在他觉得,亦是诚意满满的道歉之意了。
凤栖不说话,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扯过另一条裙子缝补。
温凌看着那条郁金色裙子,也有些褪色了,原本浓丽的橙黄色带着秋意般枯槁。他心头不知怎么一酸,说:“我也……有许多为难之处。”
“……谁真喜欢刀枪里来去呢?我也希望早点打赢,仗早点结束。我只要能立了功,有了自己的班底,没有人再掣肘我了,甚或能够得到勃极烈们的认可,成为下一任君主,我也想马上退兵,真的!”
他坐在她对面,说的是真心话,局促地双手抚膝,没有直视她淡漠的神情,甚至很害怕她说出更加冷漠伤人的话。
权力的马车,如在险途上全力奔走,没有制约的缰绳,上去了哪那么容易下来!
凤栖经历了父亲的死亡,越发看明白了这一点。
但看温凌垂着头,却似有几分期待般的,她微微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你为难。”
温凌震惊地抬起头看她。
凤栖很认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那天,你看到我爹爹的头颅时,也是一脸震惊你见过多少人头,却会为他震惊。我虽然大恨,却不是恨你。甚至,我在想,我为之努力的一切,为的这个国家、这个王朝、这个家族姓氏……有没有意义?”
她一垂眼睑,泪珠就滑落了下来,滑落在她苦笑的唇角:“我爱的国,爱的家,它都不爱我。没了孩子,我更是万念俱灰,但又想,不叫他到世间来受一回罪,也是件好事。”
“孩子……以后总会有。”温凌磕磕巴巴说,正想伸手给她拭泪,突然帐营门帘一掀,那总找不好时候的溶月端着热水铫子走了进来。温凌眼角星点的水光突然被光线照到,反射出莹光。
温凌急忙说:“怎么回事!外头的沙子都吹迷了我的眼睛!”
凤栖早就看到了,不动声色对溶月说:“还不搓手巾给大王擦擦眼睛里的沙子?”
溶月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管战战兢兢躲一边搓手巾去了。
被困在黄河延津渡的温凌,在凤栖不动声色的言语中,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
河东河北的土地虽然割让给了靺鞨,但是因为靺鞨贵族和将士们并不通晓汉人儒道王道的统治模式,只管在新得的土地上横征暴敛、肆意抢掠,激起了民间无数的反抗,渐渐也觉得统治吃力,又觊觎更南的地盘,希望抢空了一块地方,可以再到下一块地方继续收割。
靺鞨贪得无厌后的浮躁奢靡,恰恰对照着遗民的愤懑的力量,即便是皇帝和官员不敢对抗,那些愤怒渐成为一片星星燎原之火,在河东河北的土地上渐渐燃烧开来。
温凌亲自打下的地盘,深知其中的弊病,但与幹不思的内斗又陷入新的胶着,也无心管理这些土地。他撑得好辛苦,向北是太行军,向南是黄河,向西是并州,河东各州府送粮草签军也越来越不积极。
在河东太行军渐成气候之后,他只能气急败坏地责问凤震:什么时候能送来高云桐的人头?什么时候能管好河东的百姓?
凤震的回书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起来,连开篇的“臣震”都改成了“予”,再接下来大概都要称“朕”了。
接着就是无休止地诉苦:高云桐不服从朝廷命令,高云桐连金字牌发的谕旨都不理睬,各地百姓怨愤曹铮被杀而自发认可高云桐,高云桐在河东一片甚成气候官家也管不了了……总之,要请温凌多多体谅,让官家徐徐图之。
温凌气得砸了中军帐的沙盘,怒道:“徐徐图之!他徐徐图之是要灭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