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那不是引狼入室么?”凤杨的夫婿王枢不由问道,“幹不思来了还会肯走?”
高云桐点点头:“当然不会肯走。幹不思手中有他母族的靺鞨军旅,还有郭承恩手中的北卢精锐,说实话,如果不拆分就驱入中原,接下来就别想他走了。我看官家就是打算拿晋地换取皇位稳固,只不过以前打算用和议把晋地卖给温凌,现在打算卖给幹不思罢了。”
高云桐再次环顾四周,缓缓说:“当今这位官家,大家已经看在眼睛里。说句臣子不当说的话,即便像前一位那样昏庸奢靡而好大喜功,也依然强过为了掌权而不顾一切的人,屠亲弟、杀功臣、卖国土,觍着脸和敌国和议而甘愿俯首称臣,我是看不下去了。”
凤震的位置近乎是从亲弟弟手里抢来的,本来就已经遭到了许多议论;而自从他硬是不顾舆论杀了曹铮,再嫁祸给章谊,如此种种,河北沦陷地的百姓哪有不晓得的!无不义愤填膺。
顿时就有太行义军的首领说:“高将军说的是!他本来就不配当这个皇帝!如今又拿着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高家军在最前线牺牲,让靺鞨人踩着我们的尸体陪他议和,当我们是傻子么?!”
“反了他!”终于有人喊出第一声,“造他的反不是叛国!是除国贼!”
顿时好几个人应和起来。
高云桐虚按双手,说:“今日是我们几个人的会议,声音不要太高,万一有些不适合的声音传出去。其实,我与大家的意思是一样的。”他冷静环顾,带着笃定的神色。
耿大哥喜笑颜开道:“敢情好!我推举高将军做皇帝,学着他凤家的开国之君,咱们也弄领黄袍来高兄弟披上,咱们其他人一道做开国功臣!”
高云桐面色沉静,说:“大家都是有话直说的实诚人,我也不和大家矫情。我绝不会学‘黄袍加身’这种外敌当前,有一件黄袍,就会有两件,有两件就会有无数件,这世上想披黄袍的人太多了,出现内乱的时候好像就是谁都有机会的时候了。”
“但是,”他目光愈发凝重起来,“弟兄们,我们在太行山起义的目的是什么?”
刚刚嚷嚷的很大声的几个人没了焰头,低声嚅嗫:“是……保南梁,收失地,护百姓,忠报国。”
高云桐点点头:“是,这几个字是我拟的,写给高家军每个人的,也是高家军每个人都烂熟于心的。要保家卫国,就不能有私欲,如果人人都觉得自己或许也有机会做皇帝了,外虏只会成为他的跳板,甚至也会像石敬瑭一样为了获得外虏的支持而拜父献土,觍着脸求敌国庇佑。我,绝不做这样的人。”
他看了看周蓼、凤杨、王枢,又看了看打着瞌睡般的凤杞,终于说:“我推举晋王长子、亦是前位官家亲封的太子,作为义军供奉的新君,是我们的日后为了除国贼、复山河而竖起来的旗帜。”
大家的眼睛一顺儿朝凤杞看过去。
凤杞一副睡得沉酣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凤杨伸手要去推他醒过来,周蓼倒阻止了:“扶桑,不要叫醒他。”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个说法?真的让这个睡得死猪一样的凤氏男人当新君?
心里没有不犯嘀咕的。
高云桐看了周蓼一眼,对大家说:“今天这话出来,石破天惊,但接下来我们就要一步一步按这条方略推进。具体的举动,我再一一与诸位商量。今日先散了吧。”
大家都退走了,屋子里只留下高云桐和周蓼等四人。
高云桐亲自把门与窗关紧了,使得大白天的屋子里也变得光线幽暗。
“他们都走了,大哥儿也可以不用装睡了。”他说。
凤杞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冷笑了一声:“你们也不用知会我,就直接把我架在火盆上生烤是么?造反你们去造好了,我不拦着,也拦不住。但为什么要拉我做这个垫背?我同意了吗?”
他渐渐显得歇斯底里起来:“这是要命的事情!造反不成,就是株连九族、凌迟处死!高云桐,我的好妹夫,我与你何冤何仇,你要这么逼我?”
周蓼不由怒了:“杞哥儿!你这叫什么话?!把这个皇帝的位置给你,叫逼你?!”
凤杞看着母亲,笑道:“母亲啊,我毕竟不是你肚子里钻出来的,你也不可能多心疼着我。如今呢大家都有利可图,却无人问问我是不是愿意。我说实话,我就是个胆小鬼,我没胆子造反,我只想青灯古佛度过一生。即便不让我青灯古佛,也求你们让我平平庸庸过一生好不好?你们喜欢的那些名、那些利、那些大义,我不喜欢!我不在乎!你们都放过我好不好?!”
周蓼扬手一个耳光抽过去,打得凤杞的脸偏在一边。
他垂着头,然后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扑通”给周蓼跪下了:“母亲,我不敢答应,你打死我吧,或者,给我绳子、毒酒,让我自己寻一个干净……母亲,不能逼人造反的,啊!”
周蓼已经是满面泪痕,指着他骂道:“杞哥儿,你都敢自寻干净了,同样是个死,难道就不敢为国为家战斗而死?那个你怕得要死的人,杀了你爹爹啊!”
想起晋王凤霈,她顿时悲从中来,头里一阵眩晕,气急得喘不过来。幸好凤杨眼疾手快,扶住了母亲,紧跟着也骂她弟弟:“大哥儿,你要气死孃孃不成?!”
凤杞沮丧地抬头,然后左右开弓,狠狠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母亲,儿子不孝!也对不起爹爹的在天之灵。但是……你们不要逼我……你们但想想,爹爹藩王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被诛杀?无非是他曾经登过那个位置,叫人落了眼,当做了眼中钉,必须除之后快。我好容易装疯避世,希望远离自己曾经当过‘太子’这种霉运,好做一个正常的、平凡的人,好平平安安活一辈子。为什么你们不同意呢?我不想像你们一样上进、有野心,不行吗?我不是那块料啊!”
他确实不是那块料。
一边说,一边哭得涕泗横流,把自己打得双颊红肿,却畏畏缩缩不敢承担责任。
周蓼深恨自己当年囿于礼教,没有培养出凤杞的男儿血性。她哭道:“儿啊,你以为现在有几个人能平平安安活一辈子的?”
凤杞说:“我知道,所以我只愿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再生在帝王家……”
他姊夫王枢不由也冷笑道:“你是只看到帝王家罢了!汴京城破的时候,我身处其中,平民百姓一样被命运抛掷,一样被敌酋屠杀劫掠,一样受辱丧命。他们或许力量薄弱,没得选,但你呢?”
“我不管,我不选。”
高云桐冷眼旁观了这半天,终于起身说:“人生而有责任。我和亭卿是自愿担这样的责任,生死哀荣均置之度外;大哥虽不愿意,但出身皇家,即是责任,恐怕也没有任性说不的权力。”
“是啊!亭娘一个女儿家,都敢孤身前往敌营……”周蓼又说。
说了一半被高云桐挥挥手打断了。
他继续缓而沉地对凤杞说:“随便大哥愿意不愿意,你这杆大旗我必须要竖起来这不光是你一身的事,也是我和亭卿苦心孤诣,好容易造就的局面,更是河北万姓翘首期盼的赶走外虏、还我山河的国之大事。若我不能成功,乃是天意,但我必须在此刻尽人事;若拖累大哥,我这条命陪大哥一起挨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