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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流言是不能在一朝一夕中杀死人的。但倘若是流言夹带着无数道想要把她一层层剥开,赤.裸.着接受众人审判的目光呢?
  答案是,足够击溃一个人的意志力,尤其是一个十六岁的心智未坚的少女。
  它们能在日积月累中铸成一把极强的利剑,能够把一个完整健康的人捅出一块再难填补的血窟窿,经年累月的,一次次愈合,又一次次撕裂。
  匿名举报信一封又一封投进校领导的电子邮箱、办公室……
  那些自诩道德高尚的老师对她说,嘉圣是一所专注于培育高门淑女的贵族学校,容不下她这样自轻自贱的女孩,他们对她很失望,希望她能好好自省,认识错误。
  再后来,是迟曼君被约谈到学校那一天,迟漪记得格外清楚。
  香港的夏总是热气灼灼,高温晒得她皮肤发烫,几乎蒸发掉她的喉咙里所有水分,又干又痛。以至于面对迟曼君的问话,她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迟漪,告诉妈妈,你在学校都干了些什么?”
  “你一定要这样丢我的脸吗?!你知唔知,我当初是顶着多大的压力生你养你,我对你悉心教养,是要你变成这副样子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这样难堪!”
  “我对你好失望……你现在去给他们道歉。”
  “我会给你办退学手续,然后送你出国,短时间内,都不要再回香港。”
  迟漪那双杏仁般的眼眸无力地睁着,盯着迟曼君,一点点黯淡,那句话深深咽回了喉管里:妈妈,你为什么也不肯相信我呢?
  她渐渐开始明白,自辩是受害者最无力的申诉,没有人愿意听。
  出国,等同是一段望不见尽头的放逐。
  迟漪还隐约记得刚到法国时,自己也尝试着给迟曼君打过电话。
  “妈妈……我不想念书了,可不可以让我……”
  “漪漪,不要怪妈妈狠心,以后好好待在巴黎,下个月的生活费我提前打在你卡里了。”
  “妈妈……”
  “漪漪,你能不能懂事一点。以后不是很重要的事,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挂断的忙音不停在响,就像是巴黎稀薄的阳光,沉下去,接下来是连绵不断的雨季,潮湿的雨水味沾了她满身。
  ……
  迟漪猛地睁开眼,身处黑濛濛的空间里,让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气息急喘着,有道微亮白光照向墙壁把她一下又拉回现实。
  手机锁屏亮着未读。
  解开一看,是周清安在问自己是否也在t澳门。
  撞鬼的旧人旧事。
  迟漪划开屏幕,冷静把周清安联系过自己的每个号码都拖进黑名单,后又点进whatsapp等多个社交软件进行二次拉黑。过往经历在前,她要杜绝后患。
  做到这里,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漪揿开床头灯,这才想起来环顾身处环境,房间的装潢陈设极其简单整洁,统一的黑白灰三色调显得太沉闷了些,空气里弥漫着澄净的古龙水香调,很有某人的风格,这份安心让她从一丝惴惴中回溯起之前经历。
  是她和迟曼君争执离开,差点沦落到只能睡大街的低落中,靳向东来了。
  然后,她用了十成十的力度,撞进他怀里……
  再然后,她居然很丢脸的在他面前哭,而且还更不争气的哭累哭睡了……
  回想完毕,这段经历实在有损形象。
  她无意识地摸了把脸颊,痛感散了,指腹留着一股淡淡药香。
  ……是靳向东给她擦的药?
  迟漪翻身起床趿鞋,足尖划过绒面,她低头看清这是双缀着粉色羽毛的女士拖鞋。
  她若有所思,趿鞋的力道不自觉紧了,“哒哒”踩着离开房间。
  走廊到客厅一带亮着淡黄色的壁灯,迟漪脚步倏地停下,目光睃过一面嵌入式的柜墙,每一个深棕色格子里都排列有序的存放着各式各样的酒。
  一股渴意在喉咙里冒,迟漪微抿一下唇,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
  凌晨一点,靳向东刚结束一场越洋会议。
  他摘掉蓝牙耳机,桌面上搁置的烟盒里已空了。澳门这处住宅德叔并无安排长期雇佣,这时间节点也不便安排人送烟过来,思及此,靳向东眉间一皱,起身离开书房。
  这套大平层的格局是t字户型,书房是单独设立在走廊相对一端,毗邻客厅,而开放式厨房就设在客厅与玄关连接处,那里壁灯昏芒,隐隐绰绰勾勒出一个娉婷身影。
  靳向东漆眸半眯,好整以暇看着眼前这一幕——
  西厨岛台上搁着一瓶威士忌,她正拿起冰桶的夹子又往酒杯里添上两块冰。
  许是察觉到有道目光睇来,迟漪侧首回望,有些费力地眨了眨浓翘的睫,那双瞳仁溢着光粼。
  桑蚕丝面料的裙子包裹着少女过于雪白纤长的一双腿,她单手支颐,一只腿顺势交叠上,原本就堪堪掩映至大腿中部的裙摆又拉扯往上。
  精致漂亮的足弓勾着双羽毛拖鞋,在人眼皮下底下晃个不停。
  空气里漫萦着烈酒气味。
  迟漪眼波微动,慢声细语:“咦,大哥你还在呀?”
  这间公寓太静,她以为他可以扔下自己又离开的,毕竟没有人有义务留在她身边。
  忽然想到之前玻璃花房他的回答,迟漪自顾又说:“哦对,这里是你家嘛。”
  她轻点了下左侧脸颊,“唔……是大哥涂的么?”
  靳向东避开视线淡应一声,闻着浮沉在空气里的酒气,喉咙发紧:“怎么在喝酒?”
  迟漪轻声笑,而后扶着桌沿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相距不及一臂,她停住,仰眸直视他漆沉的眼,语调慵懒,“靳向东,你管得好宽啊。”
  她指了指桌上反扣着的手机:“喏,你在大陆生活有微信吧?我微信支付你酒钱啰。”
  靳向东瞥一眼空了三分之一的酒瓶,提醒道:“已经很晚了。”
  这意思是在赶她么?迟漪垂眼盯着脚上的拖鞋,想到了什么,又立马踢掉,声音恹恹:“你……你带我回这里,会不会打扰你和女友拍拖啊?”
  “什么?”
  “拍,拖,啊!”迟漪眼红着瞪地面,忿忿控诉:“还拿你女友的拖鞋给我穿,就不怕她生气吗?!”
  乱扣帽子,还毫不讲理。
  靳向东忍下摁眉心的想法,提醒她:“迟小姐,麻烦你仔细看一看,这双鞋今晚才剪吊牌。”
  原来是自顾自地会错意,迟漪心口酸胀缓解,自觉有些犯窘,睫毛一闭一掀,眼里迅疾拢起水光,还不忘伸腿将鞋子穿回来,她哑声:“你怎么凶我啊……连你也凶我……”
  这声音里的委屈几乎溢出来。
  靳向东一时不知是气是笑,更欣赏她收放自如的演技,只须臾,他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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