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谁不让你吃呀?”祖母稍稍有些惊讶,让人又开了一盒,递到了我的怀里:“小月想吃多少,都有的。”
  然后我花了五分钟,总算解释清楚了我三岁那年的事。
  “有过这样的事吗?”祖母竟完全忘记了。
  不得不说这种装作忘记的模样,简直被悟完全继承。
  “不过你和悟不一样。悟有六眼,需要大量的糖补充营养。”祖母又说。
  此后,他们每年都要说一遍我当年的话。
  六岁的我怒气冲冲地叫道:“蚂蚁还有成千上万只眼睛呢!干脆全给它们吃算了!”
  我说完,把刚开的糖全撒到了院子里。
  我还听说,在一片寂静中,悟将他的糖给了我。是否是真的,我一直抱有怀疑。
  不久后,我便得了人生中的第一颗蛀牙。
  正值换牙期,在上课时忽然掉了一颗牙出来,我以为是吃糖吃多了,当场被吓得僵立。自此我对糖果产生了阴影,甜食连坐。
  与其说是六眼需要甜食,不如说拥有六眼后,大脑需要更多能量。
  悟也不是一开始就沉迷甜食的,比如在他十岁多些,正好发育时,就挺爱吃肉。多肥的肉都能一口吞下去,也没见他嚼多少下。
  吃相不算太好,但当人想要说上几句时,他就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你。
  于是,你最多只能摸摸他的脑袋,说「你吃得开不开心?恩,开心就好」,然后看着他的个子超过所有人,在十三岁时比我高上了一个头。
  他去高专前的御三家修学旅行中,老师让所有人「到悟下集合」,悟取代了我们从前作为排队标杆的那棵千年银杏树。
  其实家里的人看久了,能抵抗他的脸,但他们就是不这么做。但也有些人偶尔看不惯,且能狠下心往那张脸上招呼,比如我。
  五条家的人年满三岁,就像外面的孩子要去幼儿园一样,也要开始上课。
  当然有认字算数一类的常识课程,但另一半的时间可不是拿着画笔涂得家里到处都是(虽然悟也这么做了),而是身体上的锻炼。
  通过强健体魄,也能锻炼心智,这便是所谓的身心一体。
  第一堂课上,老师头头是道地讲述着这般武学道理。
  在悟长大之前,我都是相信这番话的。
  大概因我是家里最早出生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家人待我严苛的同时,也曾对我寄予期望。
  我也想要一心响应他们的目光,在三岁那年就觉得自己已长大成人,此后也没扔下过这个念头。
  悟的出生,于我而言,带来的轻松胜过麻烦。
  我拥有了比他没出生前更自由的生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他成了焦点,我自然就能得了自在。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只要一看到我,悟就会粘过来。
  大孩子就是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哪怕这个小孩是自己的亲弟。但无论我怎么让悟到边儿去,他就是要摇摇晃晃跟过来。因此其他人的视线就回到了我这里。
  我为了表现出成熟的风范,不得已在同龄人中迫不得已地扮演出好姐姐的样子。
  到了最后,就显得我和悟小时候特别亲昵,以至于人人都问,为什么我和他的关系会恶化到我当众给了他一个巴掌。
  每个人都是这样,只记得自己想记得的事。
  在祖母去世后,爸爸和妈妈也完全不管事,居住在别院的现在,大概也只有我记得。
  我小时候和悟在老师面前打得不可开交,就和两只疯了的白猫一样,将学过的体术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不断撕咬对方所能看到的地方,连带着头发一起拽下来,闹得整个儿课堂不得安静。
  那年我十岁,他七岁,而打起来的原因——
  又有人来了我的房前。
  不是春,而是五条家的管家缘。
  看来是东京那边有新的消息了。
  第3章
  4-1
  不是什么好消息,禅院家的家主出事了。
  在走神时,时间已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此刻已近深夜,月光无比明亮。
  月色通过窗椽落进来,缘说来拜访那几人已离开,又告知了我别院的情况。
  缘说听到悟被封印,爸爸和妈妈没有太惊讶,只说顺其自然。而我先前对有人在找遗失已久的咒具与咒物一事有所耳闻。
  我们都多少有心理准备。
  其实每年都有买卖咒物与咒具的传闻,黑灰地带的私下交易也数不胜数。
  除了卖给外人,也在家族之间转手流通。
  尤其是咒具,有些高等咒具普通人也能使用,光是流入地下拍卖会,后果就不堪设想。
  各家都会暗中找寻,尽可能将意外流出的咒具买回。
  而定然有人将咒具与咒物拿去作为临时的抵押,比如禅院家吗庞大到少一件也难发现的忌库,听说禅院家的家主好几次拿东西去换酒喝。
  可好歹还是名门御三家之一,懂得底线。
  但,也有些人是不明白的,近年就时常听闻盘踞在横滨的港口黑手党使用奇怪的道具。
  咒具与咒物上的咒力并非天生,而是出自诅咒,此后代代人用自己的咒力滋养。
  特级的咒具,更是能用「活物」形容。
  而封印悟的,听说是御门疆。源信化成的东西,堪比舍利子的存在。
  想到这里,不免叹气。
  不过在如今,也有不少人争论咒术师到底应不应该使用咒具与咒物。
  我也被迫听过几场辩论会。
  一旦咒术师们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其他可聊的,就是吵。
  实在太喜欢吵架斗嘴争论谩骂,一边喋喋不休地破口大骂,一边日夜不休地乐此不疲。
  有过一段害怕的时期,因为总觉得这些人会打起来,等到发现他们都动嘴不动手、房子也掀不翻时,我就开始厌烦了。
  而如今,也算是熬到头,左耳进右耳出,都无所谓了。
  在这个国家,上了三十的人,尤其是女性,若是还没结婚,就开始会被认为就要这样一辈子单下去。
  咒术界更甚。
  稀少的异类,被视作反叛,心里受到厌弃。
  年长者在嘴上念着「这可不行」,却也会多出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敬畏。
  更不用说,我坐在这代理家主的位置上,就连年纪最大的那几人,也只敢躲在门后说。
  他们说:“你这样下去就会孤苦伶仃死在街头,还是得做一次新娘。”
  可笑一群人会比我死得早,使着劲儿要将自己的迟钝的脑袋挖出来。
  他们说:“这家根本不是你的,你就是暂时坐在这个位置上,等你弟弟回来。”
  可笑一群人从未与悟在一起待超过十分钟,就胡乱揣测他会做的事。
  他会回来?什么时候?
  上一次露面是去年圣诞,大晦日也没去东京。
  还以为他要开始履行家主的职责,至少参加御三家新年酒会,他却窝在屋子里打游戏。
  “我实在太累了,姐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悟说着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一只长条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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