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把欠我的钱还了,就是唯一能做的事。”我说道。
“我会还的,再给我些时间。”他收回了手,裹在袖子里,还和从前一样不自觉地驼背。
在我穿着和服配卫衣的季节,他裹在一身毛绒装里,似是要冷僵,鼻尖发了红,更显得他脸色糟糕。
望着他还未被死神光顾的眼睛,我知道他还能活上许久,可却忍不住想为他裹上围巾。
这太可怕了。
好在,我有动作前,他倒移开视线,朝我身后看去。
我侧头望去,见是禅院直哉。
这傻孩子,不知道要和我说什么,还追了出来。
“咦,”费奥多尔蹦跳了一步,探出身子,看向禅院直哉,“这位是?”
陌生男人的语气轻佻,禅院直哉扬起了眉头:“啊?”
费奥多尔的日语磕磕巴巴,两人语言不通,肯定没法交流,最多打上一架。
我的脚步一顿,还是走了,抬手拦了出租车,毅然决然地将其他人都关在了门外。
不能回头,我对自己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哪怕是悟,也不过因为他是我弟弟,才对他嘴上留情几分。
21
看着我小时日记本上对悟的控诉,简直是字字血泪,情绪倾倒成河。
同他初次见面的人,总是被他的乖巧外表迷惑。当他不说话时,是多么漂亮的玩偶啊,三岁之前,在他的自我意识开始出现前,我都将他当成玩具,纵使偶尔抱怨有弟弟真麻烦,也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并无数次亲吻他的脸颊。
所以他会变成讨人厌的样子,也有我的责任。
之前加茂家的孩子来拜年时,脱口而出「他(指悟)根本就是公害」。
在五条家做客,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被训斥,在满堂诧异中,作为代理家主的我我反而带头笑了出来,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可见悟有多么不受欢迎了。
他的出生,打破了咒术界的全部格局。因此从他拥有六眼一事流出去——从他出生第一天起——就躲不过明里暗里的毒手。
我作为姐姐,也不可能避开。
但那次在罗马,并不是他遇到暗杀,从这点来说,值得庆幸。
我被安排进了一间空屋住,整个晚上都没能睡着。和最近几日不同,我也没坐住,没躺下,连衣服都没脱,单纯在房间里踱步,又站在窗前看着下方花园。
静谧月色照亮红蕊,我走到阳台上,听见挥剑声。
山本武连我的注视都没发觉,只一心沉浸在简单的重复动作中,直到柴犬叫了起来。
我躲到了墙壁后,他笑了两声:“睡不着可以下来。”
我重新走了出去,按住阳台边,翻身往下跃。他大惊失色,几步上前,将我抱住,稳稳落地。
“你干嘛?”我朝他大叫,瞪大了眼睛。
在离家去留学前,我说话的声音有时会大到无法无天的程度。
“多危险啊!”他边笑边说,将我放下:“女孩子可别做这些。”
我不喜欢有人告诉我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第一次听到「女孩不可以怎样」,心里烦躁。拾起地上的剑,直接给了他一下。
他躲闪开了,随后哈哈大笑。此前我以为自己已习得精进剑术,那晚才发觉世上不仅如此。
家里对我的训练是严苛,但五条家毕竟是咒术师,并不推崇全靠着蛮力。
家里人总说我们和一夜之间兴盛的禅院家间不同,又与过重术而忽略体能的阴阳师出身的加茂家有别,五条家才是处在均衡点的那个。
以前我是相信的,后来发现其他家也以同样的口气吹捧自己,就不再信了。
总之,我从山本武那儿学到不少。狱寺隼人也来了,他看上去格外忧郁,却用强烈的火焰作为武器。
他们说安插在密鲁什么里面的间谍已传来消息,明日就动手,直捣对方的基地。
像是过家家的游戏,第二日启程时,我好说歹说,依旧没有得到车里的一个位置。但趁着他们装备时,我还是潜进了一辆车的后备箱里,驶往敌方的基地。
在日记里,我并没有详细地描述后来的事,只简短写了:“我回到了过去。”
比之先前,字迹更为潦草,几乎看不清。
第12章
22
读到这里,我依旧没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小月小姐!”春忽然冲进了库房的门。
我把春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是她的嗓门不小,总能让我从缓慢到要停滞的时间里走出来,让我察觉到自己是一个活人。
活生生的,心脏在跳动的人。
我想大部分人很难理解,我也并未与他人提起过。嗯,或者和费奥多尔说过,也记不大清了。
只是,每个人都有度过自己生活的不同方式。
就拿禅院家的老头来说,他选择的是酒。在满足了禅院家的期盼,留下了不少子嗣后,他便将妻子与孩子都当成他人了,陪伴在他身旁的只有酒。
日日喝,夜夜喝,没有一刻是完全清醒的。连休肝日都免去了。
据说他哥哥的死,给他带去了不少影响。
在涉谷的事件中,我想他也是带着一身酒气前去。若是能在醉意中长眠,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他如何待他人,他人便如何待他。
禅院直哉不会为自己父亲的死去留下一滴眼泪,甚至盼望着这一天来到吧。他的父亲虽然在身旁,却不能称之为父亲。
反观加茂家,加茂家的家主当然是背叛了妻子,将私生子接入家中培养,也因他是唯一的男孩。
五条家算是好的,至少在悟出生前,我也一度成为继承人的人选。在悟出生后,家里也没放弃对我的教育,甚至可以说,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就是将我当成下一任家主培养。
在小孩子不知情的时候,大人都看清了吧,悟有实力,也有魅力。但并非是能被京都这边接纳的家主。
看似这安排是将我当成工具,但无论是我还是悟,都不过是洪流中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是,自出生起就要在生命的洪流中前行,不管这生中做出多少选择,他们只能前行,并要接近名为死亡的终点。
“小月小姐!”春将我叫回了身,手里抱着一个盒子:“相册在这里,您在看什么呀!”
她如此轻而易举地翻出了我根本找不到的东西,实在是有些羡慕她。
“在看你呀。”我笑着起身,合上日记本,将它放到下面:“看你真是惹人怜爱,我可舍不得让你离开我。”
春鼓起了脸:“什么离不离开的,我是您的侍女,照顾您就是我的工作!”
“好好。”我应道,走出库房门,见墙边缩下去了好几个脑袋,这几日第一次觉得心情还算可以,所以对着那边说道:“说来最近身体都僵了,找几个陪练怎么样?”
“哈?!”春叫了出来:“缘先生说了,您不可——”
立刻有人从墙头那边翻了过来,还是个孩子。
“我可以吗!”他叫道。
我想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热血澎湃,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如今我怕得太多了,甚至没有不怕的,只是没法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