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日擂台之上的情况,师青若也看得很清楚,她甚至会有一点怀疑,唐零选择了挑战白愁飞,是不是也因为王小石比起白愁飞来说,更应该算是个硬茬。
  但他愣是能像自己那个平凡朴实的名字一般,宁可做一块稳步向前的石头。
  师青若叹了口气,“若是你没发现的话,我本想再瞒一阵的,但你已经发现了,还要隐瞒于你,就是我不将你当做是个有本事、心性成熟的江湖侠客。但我想先问你一句话——”
  “假使白愁飞当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会如何?”
  王小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师父在刚刚教我学剑的时候,觉得我心肠太软,成不了大事,连见到有人杀鱼,都觉得鱼在痛,其实根本不应当习武。”
  “他说,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一定要如天地无情,心如止水。但很奇怪,在我练成了相思刀挽留剑出师离开的时候,他又送了我四个字,叫做人命关天。”1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师青若听得很清楚,这就是王小石的答案了。
  “既然如此,我想劳烦六圣主做一件事。在此之前……”师青若望着庭中依然清冽的月色,以及这月下的抱剑少年,说道:“我会将前因后果,都跟你说清楚。”
  ……
  关纯的观察力向来敏锐,在从雷纯变成关纯,进入迷天盟后,也就更是不敢错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她看人也一向很准。
  在数日后再次遇到王小石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这位迷天盟板上钉钉的六圣主,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他仍旧是那副阔达开朗的模样,因在盟中已结交了不少朋友,在听到他们交谈的时候,会认真地驻足在原地倾听,偶尔也会开两句玩笑,但关纯就是能感觉到,王小石和彼时刚在江上初遇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不过你盯着小石头再久,他也不能明白,当日船上,你与我们不告而别,只在船上留下了一张带泪的纸笺,其实是在和白愁飞打感情牌博弈。”
  关纯猛地一震,将视线转回到眼前,便对上了师青若戏谑的神情。
  师青若又倏尔垂首,继续漫不经心地翻阅着面前的账簿,“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又没有跟你旧事重提的意思。你也承认过了,当时你并不是归乡的富家小姐,而是被迷天盟找麻烦的六分半堂主事者之一。当时也算各为其主,就算放冷箭都没人说你的不是。”
  “不过现在,小石头是迷天盟圣主之一,你是我迷天盟的大小姐,算是一方的人,该当勠力同心的时候,别整些没用的事情。”
  关纯笑容柔和:“若我只是关心朋友的心情,或者是关心迷天盟帮众的心情呢?”
  “那你的手腕还是不够高明。”师青若温声答道,似乎一点都没因为这窥伺与越权而生气,“你看,我为了表达自己的爱女情深,只是让人给你改了座椅、换了茶点,却不会一直盯着你看。”
  听到“爱女情深”四字,关纯好悬没有一口气提不上来。
  “我说错了吗?”师青若挑眉轻笑,“方歌吟被自己的义子骗出京去,现在重新回来,又是方应看这个心怀鬼胎之人前去迎接,众人围观尚且要说一句父子情深,我自觉自己比他教孩子有本事多了,怎么不能自夸一句?”
  “……”关纯无话可说。
  她先前进入迷天盟本就是受迫而为,若说真已彻底放弃一些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说是“心怀鬼胎”也不算错。
  如今骤然被师青若拿来和方应看对比,她也顿觉手中的账簿有些烫手。
  但这一瞬的异样,又已被另一件事给挤占了下去:“您说,方巨侠又回汴京了?”
  师青若点了点头。“对,他回来了。”
  方歌吟回京的时间,比她原本预计的还要再早一些。
  除了提早收到义父来信的方应看,其他人都没早一步接到消息。
  重返神通侯府的方歌吟也不复上一次来汴京时的气宇轩昂、大侠气度。
  连日的赶路让他的脸上增添了不少疲态与风霜,在他身边的桑小娥则要更憔悴一些。
  虽已用些脂粉掩饰住了面上的痕迹,但依然不难发觉,她的眼眶周遭有些泛红。
  方歌吟伸手按了按额角,不能不服老。
  若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先后遭到各方追杀围堵,身中奇毒,还能奇遇不断,屡建奇功,哪里会觉得累,现在却真觉得,自己名为巨侠,也有诸多力所不逮的地方。
  就比如,长空帮血案到如今已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却因帮中并无活口,时至今日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所为。
  他本想在追查到凶手前,先将事情对桑小娥隐瞒,却也最终没能瞒得住,反而惹来枕边人的不少怨怼。
  他刚觉头疼有所减缓,忽见方应看快步上前,猛地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方歌吟惊道:“小看,你这是做什么!”
  方应看这一跪,才让方歌吟忽然发觉,自己这个义子的面色不比他们夫妻二人好看到哪里去,同样是憔悴得惊人。
  他生得好看,本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此刻也布满了血丝。
  迎着方歌吟突然望向他的担忧神情,方应看却忽然笑了出来,还是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义父不必担心,我并未出事,不过是因为近来在追查一些事情,接连一阵没有睡好觉。”
  他急急膝行上前数步,更近了方歌吟的面前,“但孩儿总算不负义父栽培,查探出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
  方歌吟本想说此事不如等方应看休息妥当了再说,却听他字字铿锵,“与长空帮血案大有关系。”
  不等方歌吟反应过来,一旁呆坐的桑小娥已迅疾起身,伸手将方应看拉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方应看喘了口气,眼中满是悲切与愤怒,“我发现了一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长空帮覆灭的元凶!只是长空帮满门尽灭,我无处去寻找控诉的证据,只能等到义父义母回京,才敢将此事和盘托出。”
  “你无需顾虑,全部说来就是。”桑小娥连忙说道。
  且不说她原本就看不出,方应看此人有着一番狼子野心,如今因为关心则乱,也更加看不出,方应看的可怜模样根本就是乔装出来的,他“找到真凶”之后的表现,也经过了他和米有桥的多次推衍。
  方应看已继续说了下去,“义父义母离京之后,迷天盟打上门来,怀疑我私藏了六分半堂的人,却又在事后发觉,孩儿并未做出这件事,便送来了一份邀请函用于修补两方关系。这份邀请函,是请孩儿去迷天盟观礼,看他们新晋两位立了大功的弟子如何力压盟中其他弟子,好接手空缺的五圣主六圣主位置。”
  “孩儿彼时面容有损,原本不想前去,但想到义父当年教诲,觉得一来不能小看迷天盟中草莽,因背后有天羽剑派撑腰便目中无人,二来有些误会总得解开才好,最后还是选择前去。”
  “你做得很对。”方歌吟赞许道。
  他听得出来,方应看提到别人打到门前来这件事的时候,话中还有几分怨念,他也能看到,小看的侧脸上用过了上好的伤药,佐以内力疗伤,也没能全然康复,还有深深浅浅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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