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凌越华抿了抿唇角,望着凌迩的侧脸:“你……”
  凌迩这些年越发好看了,跟十八岁的时候相比差别太大了,第一眼见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畏惧认人。昨天在门外听到的消息让他有些不安,挣扎再三,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也许是骗人的。
  不管怎么说,凌迩姐是二表舅家唯一的孩子,怎么可能……
  凌迩:“嗯?”
  “没什么。”凌越华笑笑,不再言语。
  家中空无一人,应该都去送葬了。她换上留下来的旧衣服,也随着人流去了葬礼。
  尽管从侧门入内,凌迩的到来还是让宾客哑然,而后是止不住的窃窃私语。
  “她怎么来了?”
  “老三不是办了学校吗。死了总得来看看。”
  “我看这学校还是不办的好,娃娃们一个个都想往外跑。都怪她带的坏头。”
  “没关系,反正……”
  反正如何?
  凌迩没有听到下文,就被叫到了父亲凌明翰身边。
  许久不见,他黑了不少,衣衫卷着边,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看着她。母亲孙金凤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来了。”他淡淡道。
  凌迩应了一声。
  屏风将堂前摆着的尸体遮掩住,花绿锦被盖过死者的额头,只留出一截干瘦布满暗疮的手指。天气炎热,蒲扇下流动的风带了一股腐坏的臭味。曾经多么意气风发,带着他们一遍遍读书的三伯,现在也是一具尸体了。
  “跪下,给你三伯磕头。”
  凌迩依言照做。
  她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三伯。要不是三伯力排众议建立了学校,她只能随波逐流,被既定的命运推着走。干活、结婚、生子,被困在这个牢笼之中,当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
  她嗑了三个头。
  凌明翰冷淡地看着她:“磕完了就起,去后边,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凌迩没有想跟他吵架的心思,左右已经送了三伯一程,应该要即刻离开了。她的沉默让父母再度投去目光,凌迩背对着他们,没有感受到目光中不同寻常的情感。
  孙金凤想要拉住女儿,却被凌明翰拉住了。男人用力将即将哽咽的妻子拉回身后。
  凌明翰的眼神是和凌迩如出一辙的黑:“不走这趟,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想起昨天村长所说的话,凌明翰发出一声叹息。
  他这个女儿,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凌迩丝毫不知阴谋逼近。
  她挑了条小路走。这是儿时惯走的小路,她担心自己回村带来的风言风语会影响到学校的继续开办,特意避开了人群。
  田埂吹过的风散了身上的烟味,她心神一空,不由开始想念在城里搭筑的小家。
  身后传来草动声,她敏锐转头。那人先一步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
  她睁大双眼,手指紧抠住粗糙的手腕,余光中,上面有狰狞的伤疤。
  是谁……!
  这时她才明白凌越明的欲言又止,堂前父亲不同寻常的眼神……她的出走已经超出太多人的底线了……
  意识模糊下去。
  “叮。”
  “叮。”
  “叮。”
  三声铃响。
  异香从四面八方涌入。熏软的香气钻入她的骨头,轻飘飘的,好像登顶了极乐。她在莫大的欢喜中无所适从,仿佛有神明鼓乐前来迎接,赤、裸的神女抛下彩缎,催促她向天路前行。
  “叮。”
  第四声铃响。
  一切都湮灭成灰。漆黑的梦逐渐有了亮光。
  凌迩挣扎着醒来。
  地砖冰凉,唯有面前通往最高处座椅的台阶铺设了地毯。殿内墙壁铺设着彩绘,正是凌迩在梦中所见的景象。
  烛火氤氲。
  戴着蛇面具的少年在座上慢条斯理地玩弄着一方手绢,复杂繁琐的衣衫缀满铃铛,他的四肢均被红线束缚,将他装束成被困住的精致人偶,矫健的身材却像是一只蛰伏着等待时机的凶兽。
  一张脸被面具盖了全,只露出鼻梁以下的部分。乌发松散垂下,宛如上好的缎面。他宽阔的臂膀已经有了雏形,一束窄窄的腰封将劲瘦的腰肢勾勒出来。衣衫无法覆盖的部分,画着扭曲的咒文,一直蔓延至下颔处。
  过分年轻的外表和他与生俱来的桀骜矜贵形成鲜明对比。他高坐在上,支着手臂,目光却牢牢地锁住她,与常人不同的翠绿眼瞳藏着冰冷的眼神。
  凌迩心头一跳。
  蛇面诡谲,面颊上覆盖的鳞片用珠玉镶嵌,在灯火间起伏,散发泠泠的光彩,宛如一条真正的蛇,嘶嘶抖着鳞片,威吓猎物。凹陷的眼窝挖空,狭长的眼洞让那双清亮的眼显得阴鸷无比。
  少年的视线慢条斯理地从她惊恐的面颊上滑过。
  他走下台阶。衣衫下摆坠着的铃铛作响,红线越收越紧,在他的手腕上留下恐怖的勒痕,他却丝毫没有想要停下步伐的意思。
  直到走到凌迩面前,红线已经卡入他的血肉,吸饱了他的血水,看上去有几分狰狞恐怖。
  少年伸出手指,将她的面颊抬起来,唇角弯起,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侧脸:“阿姐,山下好玩吗?”
  他恶劣地在她脸上留下类似眼泪一般的血色痕迹。
  凌迩慢了半拍,触碰自己的面颊,却被他捏住了指骨。他极为用力,像是要将那根手指捏断一样。
  她吃痛地想要抽回,少年这才放轻动作,像是对待珍爱的宝贝一样放在唇边吻着,舔干净,上面不小心沾上的自己的血迹。
  分叉的舌头像是蛇类的蛇信,蜷绕在她的手指上,又软又凉,还有几分即将要被咬破喉咙的恐怖感,舌尖淌下两滴涎液,渗入她的掌心。
  等他玩够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张绣了歪歪扭扭合欢花的手帕,给她擦干净了手。
  “是我不好,弄疼阿姐了。”
  少年言笑晏晏,她却宛如陷入了最深的梦靥之中。
  面具眼部的朱红将他的眼珠衬得黑而幽深,一如当年。
  眼中是她,囚于这方寸之中的她。
  第20章 蛇面
  如果给凌迩一次机会, 她绝对不会在那个睡不着的夏夜偷偷跑入禁地,在推开那扇快要破碎的门之前切断好奇心,立马回家。
  可说不定, 正值叛逆期的少女会把警告当成行动指南, 义无反顾地朝深渊行驶。
  那个夏夜,空气是冰凉的。凌迩大着胆子站在门口,门后是辉煌灿烂的壁画,烛火盈盈, 墙壁上的金饰耀眼逼人。可坐在上首的人更加夺目, 凌迩在那一瞬晃了神, 竟出口搭话:“你睡不着吗?”
  他抬起了脸, 玄色的面具涂着野蛮狂放的彩绘, 将上半张脸完全罩住,只留出漆黑如墨的双眼。烛火暖不了他的眼底, 冰冷的视线让凌迩瑟缩了一下。
  他白玉一般的手指搭在扶手上, 宽大的袖子牢牢遮住了手腕, 浅色的唇忽然扬起了一抹笑。
  宛如冰雪融化,刚才的寒冷一扫而空。
  少年的声音低柔沙哑,宛如缠绵在一起的音节, 每个都极尽暧昧,他温柔回应:“对呀,你呢?”
  他是安滕,居住在禁地的安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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