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没有朋友的安滕。
  可怜的安滕。
  他说自己从不被允许踏出这个地方一步。
  凌迩听了很是同情, 此后经常偷偷跑来看望他。后来凌迩才知道,那也不过只是安滕为了骗取她的感情, 故意透露出来的消息。
  温柔的模样只不过是他的t伪装。
  可凌迩并不在乎。
  那个暑假要结束了。
  她计划了一场逃亡。在八月末的一个午后,她温声安慰少年, 许下终身约定,后脚义无反顾地乘上了通往城里的巴士。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凌迩竟然升不起一丝感触。也许是她已经长大了,而安滕依旧停留在久远的过去之中。
  他仍然是少年模样。
  在相处的过程中,她模模糊糊知道,安螣可能不是人类。他会找来一些对于现在来说匪夷所思的东西,依然用竹简写字,冬天会特别怕冷……
  但远不如现在来得直观。
  少年的背影在烛光中拉的很长,墙壁上庞大的黑影像是怪物般影影绰绰。
  血滴从他的手腕和脖颈处滑下,滴在地砖上,很快在凹槽中积蓄起来。悬在房梁上的线将他变成了桎梏在此地的木偶。
  血色染红了凌迩的衣角。
  安螣低笑:“你在怕我吗?”
  凌迩沉默不语。
  从苏醒的那一刻,她就挣扎着将手腕上的锁链弄掉。她比较瘦,手铐宽松,也许可以强行挣脱出来。
  “阿姐,”他的嗓音低哑温和,亲昵无比地将她的手指包在自己掌心,手指贴在她手腕留下的血痕上,“看,你都受伤了。”
  凌迩抬眼。
  “你要我怎样?”她说。
  凌人的桃花眼中不见往日的柔情蜜意。
  少女时的凌迩乖得不像话,每次见他都眼睛都亮得像星星。外面的世界打磨了这块宝石,她变成了他看不清的模样,依旧温柔随和,他的任何动作都像是往高得不见底的悬崖投下一块碎石,得不到任何回响。
  安滕将她抱了起来,放进自己的怀里。
  明明是神庙,却非要砌起石阶,台阶是九的倍数,整整十八层,放在上面的椅子也雕刻金龙,倒像是人间帝王的王座。
  安螣不喜欢这个地方。
  系在身上的红线放松,勒入皮肉的伤口仍然淌着鲜血。
  他俯下身,捧着凌迩的手,放在了唇边,“我记得,你之前破了点皮都会哭。”
  凌迩顿了一下,说:“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时间对于安螣来说毫无用处。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也许早已经历过无数个凌迩。
  可对于凌迩来说,八年又太过漫长,她熬过一个个月圆之夜,终于走出了阴影,返回了原来应有的人生。
  她露出与以往别无二致的微笑,“让我离开这里,好吗?安螣,人要向前看。”
  不知是谁将她绑到了神庙,但螣村总共也才几百人,去除没有能力作案的老人小孩,嫌疑人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他一定有求于安螣。
  凌迩知道,自己背叛了安螣,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来说,肯定免不了吃些苦头。
  “嘘。”安螣将手指竖在她的唇间:“我不想听你说这个。”
  他的双唇是冰凉的,贴在凌迩的伤口上,濡湿的舌尖沾满鲜血,一寸寸从磨破的软肉上滑过,被血液沾染的地方,恶毒地用舌尖碾压,迫使她发出破碎的痛呼声。
  这是诅咒,阿姐。一定也要让你尝到被摧折心肝的滋味。
  他的吻一寸寸往上,睫羽颤抖着,亲吻她的指尖。
  古朴的面具贴合着他的轮廓,眼睑附近的金粉仿佛也掉入了他的眼中,一双幽深的眼闪动着盈盈的水光。
  血是艳丽的红色,将他没有血色的唇角也染上绮丽的色泽。
  他喟叹般用手指蹭着凌迩的面颊,被她打掉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回来了,这次就待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哪里都不要去。”他语气轻柔,带着一股执拗的疯狂。
  凌迩的长发凌乱,与他的交织在一起,远观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她将手指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安螣随肩膀滑落的发丝掉进了她的手中,丝丝缕缕如蛛网般缠绕。
  女人幽深的眼神像是含了一汪春水,纵容地任由他在身上捣乱,哪怕扯痛了她的头发,凌迩也只是发出类似猫叫一样的轻呼。
  “我能去哪里?”她抬手将安螣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
  感受到手下的起伏,少年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
  凌迩微微勾起嘴角:“我不就在这里吗?”
  女人的神态从容无比,像是在包容一个吵闹的孩子:“我就在这里,我已经回来了。”
  安螣抿住唇角,厌烦说道,“你心里没有想跑的意思?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凌迩是他颇为喜欢的一件玩具。爱情是他最嗤之以鼻的东西,而那个天真的少女居然还眼巴巴地期望能够得到他的回应。
  安螣生来尊贵,从锦绣窝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多年的囚禁之中也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为他献上想要的东西。也许是傲慢惯了,当初发现凌迩居然还有胆子逃跑,让他恼火无比。
  “对。”凌迩放缓了声音:“我已经对你毫无用处了。所以,放我走,好不好?”
  安螣:“……”
  他恨恨地看着凌迩:“你就是这样想的吗?”
  “装可怜是没有用的,我不会放你走。阿姐,你打得真是好算盘。”他又放轻语调,“外面有什么好的,你以为那些人都是真心对你的吗?不要走了,留在这里吧。”
  他将挣扎的凌迩按在自己怀里,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之中,他的下巴抵在凌迩的肩上,笑声诡谲,宛如蛇在耳边沙哑低语。
  “你还走得掉吗?”
  腥甜味从他的衣袖染上凌迩,仿佛吸入一口浓郁的血雾,潮湿的空气搅得她想咳嗽。
  凌迩忽然发狠,攥住他的头发,听到安螣吃痛的嘶气声,才放轻了语气:“原来你也会痛呀。”
  “阿弟,当初想把我生剖了做陪葬的人也是你,现在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软话?”
  八月中,她听到族内有名望的人山祭事宜。山祭是螣村数一数二的大事,甚至比过年还要隆重。
  以往的山祭都会选出装扮成神女的适龄少女,由四个脚夫抬轿送去神庙,效仿神女舍身镇压恶堕蛇神的壮举,这一年她刚满十八岁,不出所料,神女一职会由她担任。而那天,她却听到了有人说——蛇神想要活祭。
  ——是吗?那么得好好和凌二商量了,他们家就一个闺女。
  ——蛇神想要,他们还能反抗?死就死吧,那个丫头成天想往外跑……
  “阿弟,我才是那个应该难过的人,应该现在就恨不得一刀捅死你的人。”
  凌迩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你现在还没出息地对我有反应,真的是还留恋我的身体呢。万一我想对你做点什么,那就糟糕了呀。”
  安螣的眼中翻出几丝怒意。
  他们凑得很近,凌迩甚至能一根根去数安螣的下睫毛。下手有些太狠,少年眼中的眸光破碎,浮上一层雾气,被衣衫挡住的蛇鳞如潮水般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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