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她的神色很平静。
  既然隋汴这么问,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牧舟的脸色有些发白,身体甚至在摇摇欲坠。
  “我……”他咬住了舌头,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今天刚刚去了湖边,风很冷,但牧舟心里是热乎乎的。仿佛所有的想象都能像是蝴蝶一样飞往即将坠落的未来。
  可只要将下面的话说出,他可能连在司晴身边等死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隐瞒了一件事。
  牧舟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人,甚至能毫无负担地放下深埋的隐患。
  因为他快死了。
  司晴亲口对他说的。
  他的执念只在于自己的归属。只要死掉的时候,他还是司晴的狗,就没有人能将他从这个身份中解放,哪怕是司晴自己。
  可他不能消除自己所做过的事情。现在暴露了,也无法装作不知道蒙混过关。
  “我……我拿了一份文件。”
  隋汴插嘴:“是偷!”
  司晴呵斥道:“你嘴是很闲吗?要不要缝起来?”
  隋汴阴阳怪气:“呵呵,你继续。”
  牧舟没有说话了。
  “这就没了?怎么不说那份文件装着司晴从去年开始整理的治疗方案呢?司晴,这样的坏狗,你还要留着?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去吧,起码公司的保险一直都是靠谱的,不会被阿猫阿狗的随随便便拿走——”
  “我知道。”
  隋汴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
  司晴咬住烟嘴,淡红色的烟管上用金色的英文写了一行小字。
  美丽到冰冷的脸庞写满了疲倦,她微微放松挺直的身体,斜靠在桌上:“你要是今天只想来跟我说这句话,那劝你还是放弃吧。”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感情的双眼第一次显示出强烈的攻击性:“还想玩?我有的是办法。”
  共同合作过不止多少年,他们手里布满了对方的把柄。隋汴舍不得和她鱼死网破,就只能和她周旋。
  隋汴:“……”
  他冷哼一声,和上次一样带着手下离去。
  司晴揉了揉额角,转身向楼上走去。
  “愣着干什么,不睡了吗?”
  牧舟无措地站在原地。要是有耳朵,一定耷拉下来了。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失去血色的灰败感。
  “可是我,”他低低地回应,“我不该骗你。”
  事情发生在牧舟刚来的那天。家里乱糟糟的,但是经过牧舟的打扫之后,某份文件至今都没有被找到。
  当隋汴提出时,她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过来。”
  司晴招手,牧舟一路小跑到她眼前。她站在台阶上,恰好比他高出一点,伸手将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
  “谁让你去做的。”
  “元盛。”
  元盛和菲力一直不对付。但眼看着菲力越来越往上走,元盛不由得暗暗着急,这时,他们的目光被菲力其下的一个研究室吸引,想尽办法买通了里面的保安,以及,其中的某位实验体。
  “他们说能让我的家人过上好日子,我就答应了。”牧舟生怕司晴生气,连连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子做。姐姐,你不要把我赶出去。”
  他没有说所谓的家人是人贩子,好日子也只是被同样送去窄小的笼子里,体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要被人欺凌的生活。
  牧舟一开始就没有想履行诺言。报不报仇根本无所谓。只是当他看到那份文件时,一个坏主意突然出现在脑中,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了它。
  司晴:“我当然没有生气。”
  恰恰相反,她难得夸奖牧舟:“做得好。”
  隋汴的黑料被当成数据送到了它最好的去处。司晴高兴还来不及。她甚至可以想象不久以后得到元盛针对的菲力将是怎样的焦头烂额。
  鉴于隋汴今天又顺走了她众多的材料和数据,以及一管还没来得及打入牧舟身体的药剂,司晴衷心期望元盛给隋汴的伤害越大越好,最好能把他气到中风。
  牧舟无精打采垂下的尾巴又重新竖起来。他跟在司晴身后:“……所以,我是将功补过吗?”
  他一路跟着司晴到了床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司晴一脚踹了下去。
  她将枕头砸在他的脸上,“功是功,过是过,你好好反省自己吧。”
  牧舟躺在床下的地毯上。明明一开始就是瞄准这块地方才努力讨好的,真的睡到这里,他反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假意咳嗽了两声,“姐姐,地上好凉啊。”
  不多时,司晴扔下来一床被子。
  牧舟:“……”
  他看着手里的被子,无语凝噎。
  他做错了事,理应得到惩罚的。牧舟不敢再去烦司晴,自己盖着被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闭上了眼睛。
  他入睡一向很快,睡眠质量好得让司晴嫉妒。
  司晴趴在床边,凝视着地上那张年轻的脸,手指从他的额角蹭过。
  长着这样一张十足的小狗脸,还能做出这种坏事。
  似乎是她的动作吵醒了牧舟,他揉揉眼睛,拖着睡意朦胧的腔调问道:“手冷吗?”
  他使劲将司晴的手抱进了怀里,贴在胸膛去暖,努力眨着眼睛保持清醒。
  司晴轻叹了一声:“睡吧。”
  听到这句,牧舟才乖巧地合上眼睛。
  在隋汴再次发出邀请时,她其实有一瞬间的动摇。
  相比于这里什么都没有的荒地,菲力显然有更好的资源,也许就能维持牧舟的状态……
  念头转瞬即逝,她开始唾弃自己可笑的软弱。
  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出无影无踪的解药。
  尽管答应了牧舟,但她还是不想看着他送死。
  司晴的眼神是温柔的,也是坚定的。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见她柔和的视线,恍若哀愁的丝线,一丝一缕缠绕在牧舟身上。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被封印在坚冰之下。
  她还想再去更多地方。
  想退休,想养狗,然后,堂堂正正地带着牧舟走在市区的街道上。
  第65章 止咬器
  牧舟很讨厌雨天。每当雨滴敲在笼上, 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糕。不知是谁生下他,又是谁将他遗弃在街头。等发现过来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之时,已经太晚了。
  牧舟度过了一段相对来说很糟糕的时光。
  每次天光照耀在眼皮上, 他就会忍不住想去扣喉咙, 想象嘴里含了一块糖,而他现在是一只即将反刍的骆驼,要把来没来得及消化的糖块重新融化。
  司晴对他来说,就是那块似乎本不该出现的糖块, 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干渴。
  铁环死死捆住他的四肢。例行检查中, 他依然改变不了见光就躲的坏毛病, 机械臂举着灯从旁边照射,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司晴松开他, 牧舟才蹲在角落里,阴郁地盯着墙面上的一条灰尘发呆, 末了, 掏出不知从哪来的抹布, 认认真真地把它刮去。
  他的强迫症在司晴的帮助下变得更加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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