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被迷了眼睛,一时反应不及,就感觉好几个雪球连连砸在我身上。我眯着眼睛就从地上抓雪还击:“哼,论打雪仗,你才斗不过我!”
  “未必!”慕恒不甘示弱。
  “啊——你别跑!”
  我们像两个傻子发病一样,突然在这偌大的院子里追打起来,四处抓雪抛掷,你攻我躲,互不相让。
  绕着大树追逐的时候,风吹得灯笼摇曳,红光摇荡之下,我回头,蓦然看见慕恒脸上有笑容,眸光灿灿。
  我一晃神,不期被他手上雪球砸了一脸。
  ……混蛋!
  我俯身抓起一捧雪狠狠扔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两个精疲力竭地停战,坐在堆了一半的雪人旁边,靠着树干喘气。喘了一会儿,慕恒率先平定气息,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冷冷道:“真是幼稚。”
  “对啊,怎么这么幼稚。”我吃吃地笑起来。
  慕恒不答。
  “但说真的,每年冬天,我爹还是会陪我玩雪。别看他一把年纪,我也是大人了,”我用根树枝在雪上画着,“唉,真希望能回到京城啊,回去了,就能和我爹打雪仗了。”
  “我父皇……”慕恒这话一出口,很快收了声。
  我也不追问,只托着下巴看雪,道:“王爷虽然不说,但其实也很在意皇上吧。”
  慕恒沉默了很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记得我第一次拿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那时我手不稳,白五爷严厉,要我端着剑站在原地,剑不晃了才准动。到了傍晚,皇兄们各自回宫,我却独自站在雪地里举着剑。父皇来看我,我负气扔下剑大哭,说这辈子也不想学功夫。
  父皇哈哈大笑,从我手中拿过剑,舞了一套好看的剑法,瞧得我眼花缭乱。而后他放下剑,蹲在我面前,问,你难道不想有父皇一般的身手吗?
  我回答,我想学这样的剑法,却不想枯站在这里端剑。
  他就对我说:父皇小的时候也这么想。我第一次拿剑的时候还不如你。后来,父皇的父皇看见了,也舞了一套这样的剑法,问了相同的问题,我同你的回答一模一样。
  于是,父皇的父皇说:你觉得这剑法好,所以想学它,可这恰恰不重要,为人君者,自会有剑法更好的人为你卖命,你要做的,只是拿稳手里的剑。不要小看你手中这把剑,将来,你要用它保护这个国家,庇佑你的臣民,你至亲的兄弟,你挚爱的女人,等父皇老了,你还要用它保护父皇,你说,这值不值得你练?
  其实当时我只听懂了“保护父皇”,便暗自下了决心。那夜,父皇陪着我练了很久,第二日,我就将剑拿稳了。
  自从母后去世后,我与父皇逐渐不再亲近,可有时我拿起剑,还是会想起他的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父皇老得真快,可不知我手中的剑,还能不能保护他。”
  “当然可以了!”我坚定道,“王爷,本来我对明天一点希望也不抱,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觉得,我们一定能够回到京城,什么也拦不住我们。”
  “哦?”
  我点点头:“因为京中有天下最好的两个爹在等着我们呀,”我站起,朝那堆了一半的雪人走去,“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爹就是你父皇口中那种为你们卖命的人,可我爹说了,他的命才不是拿来卖的,这个世上,他只愿意为我而死。”
  慕恒难得地轻轻笑了一声,也过来,和我一起完成那个雪人。
  “但愿如此吧。”
  第九章 回京·人生如此寂寞不如来堆雪人(3)
  第二天,慕恒清晨起来,吃过饭后也不说话,就静坐着,等打擂台的时辰到来。
  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时刻。慕恒坐着不动,我却不知道在屋子里来回绕了多少个弯,劝了他多少句话。最后,我一咬牙,拔剑向他刺去。
  慕恒反应很快,抽剑来挡,将我的剑抵住。
  我极快地抬手,重又使剑向他劈去。这招出得就凶狠许多,也极快,慕恒吃了一惊,仰身避过,而后出脚扫荡,趁我跃起时顶着我的剑站起身来。我毫不犹豫,再次朝他攻去,慕恒也出剑还击,我们二人就这样在屋子里打起来,你进我退三四个回合,慕恒未出全力,没有完全占到上风。
  “好了,”最终,他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你的身手的确不错。”
  “当然了,我毕竟也是从小入宫的侍卫呀,王爷,”我这才垂剑,“你就听我一句吧,铁面我肯定比你扮得更像,鞋里垫点东西的事儿罢了。这险我不能让你去冒,王爷要是出了什么闪失,我哪有脸向太子殿下复命?王爷啊……”
  “不行,”慕恒依旧摇头,“就按计划办,你只要将我吩咐的都做好就是。”
  “可是……”
  “别说了。”
  我算明白他是不会改变决定了,只好叹了口气安顿:“那王爷你方才也看见了,我这人虽然没有什么胆识谋略,可武功绝不差,你今天不要硬拼,可千万不要伤到自己!”
  慕恒思忖片刻,点头。
  “那我为你备好药,你回来之后就先去疗伤,外头的事就交给我一个人,好不好?”
  “嗯。”
  我还是不放心,又反复跟慕恒叮嘱,一直到日头高升,他不得不离去,我只得闭嘴,烦躁地回到屋子里为他调药去了。
  午时,外头传来敲锣的声音,是擂台开打了。我和着药,眼皮直跳,心里头只想,这次让慕恒一个人去外头,保不准要出什么事,也不知道刘钦这蠢货这两年有没有长进,万一他学会用计,设下了埋伏,那慕恒岂不是死得很惨?就算死不了,他要是断胳膊断腿,我还有什么颜面回京?越想就越心慌,我放下调制好的清创药,坐立不安。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不是没做过惊险的任务,但只要太子和我性命无虞,我都不会紧张,可这次我分明好端端地待在屋子里,战友是个厉害角色,对手还是个蠢货,在这种种之下,我却额上直出冷汗,手心也腻津津的,心里慌得要命。
  总觉得要出事。
  时间过得越来越慢。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血淋淋的胡思乱想,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一横心抄起剑,心想豁出去,跟他们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突然见到一个人影从墙头飞身而下。待我定睛,心一下子踏实下来——是慕恒。我眼睛朝他的方向死盯着,气出不顺,愣了愣才想到要庆幸,却见另一个身影也跃入了墙头。我一惊,连忙闪身躲在门后,透过窗纸的缝朝外头看去。
  竟是刘钦追来了。
  他来得比想象中快得多。我捏紧了手指,目光紧紧锁住那个同样负了伤的人。只见他落地之后,目光四处张望片刻,便落在地下厚厚的积雪之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看见了地上的脚印。顺着那脚印望去,便是慕恒隐在大树后的背影。
  刘钦脸上绽出一个无声的冷笑,但他没有声张,只是举起剑,凝视着那背影,快步朝那边走过去。绵软的雪吞掉了他的脚步声,树后那人仍是浑然不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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