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传过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靠男人的肩膀。事发突然,此时此刻,我突然有种染上断袖之癖的罪恶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同感。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嗯,我觉得他有。
  “这些时日,群臣皆在催我早日成婚,”他朝我转了转头,“只你没有上奏。”
  “秦信也没有呀。”我想了想,哑着嗓子说。
  那厢一时语塞,最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过之后,他将手移到我的头上,抚着我的头发。
  “这些年我为何从未纳妃,你是明白的。”他微微压低了声音。
  “我不明白。”我看着染了月色的纱账飘扬,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他没有察觉,依旧柔情满怀地将头与我的倚在一起:“几年前,你说你不想我大婚。连这也忘了么?你若忘了,那我这就回了众臣,择日选妃。”
  “哦?皇上不等柔丽公主了吗?”
  其实我知道答案。这些日子,柔丽从西戎带来的侍从成日以泪洗面,要求朝廷加派人马寻找,可皇上并未作为。在这节骨眼儿上,谁还会在乎她这个落魄的公主。
  “怎么,还在怪我?”闻言,他垂首看向我,“当时我要你当她的侍卫,不过因为我早就知道柔丽对‘铁面’怀的心思,故而让你男装缓一缓她。否则,我岂不又要得罪铁面大人?”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说到了这个份上,看来,他打定了主意要在现在将话挑明了。
  也是,如今我恢复了女子的身份,也早到了成婚的年纪。若我嫁了他,他便既是我的主子,又是我的夫君,我的整个人都会在他掌控之下。反正他注定要后宫充盈,多娶我一个何妨?想来,比起一个蛮族的落难公主,我实在划算得多。
  我哑声一笑,抬起头来,很近地与他对视。
  “皇上说这话,是真心的吗?”
  他怔愣片刻,正色道:“我从未想过要骗你。”
  放在从前,他用这深情的样子说什么我都会信。
  “皇上,”我依旧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什么也没有瞒我?”
  他脸色变了。
  我这才心中微惊,自知失言,连忙稳住神情说道:“若柔丽公主没有逃出宫,而她父王还是西戎之主,皇上真会因我而不去娶她?”
  听见这话,他的神色方缓和下来:“我知道上次伤了你的心,只有留待日后慢慢弥补,”他松开了握住我肩膀的手,“如今你还不能释怀,我明白。我可以等你放下,无论多久。”
  我也顺势坐直了身子,垂下眼帘:“谢陛下体量。”
  他只握了握我的手。之后一路再无言。
  我们就这么静默着回到了宫中,下了马车后,两人又在月光下走了一段,照样是无话。
  只是在告别时,他叹道:“真怀念从前在东宫的日子。”
  “臣也是。”我答。说罢便拜别他,朝侍卫司走去。
  这夜,我在空无一人的路上缓缓地走了许久。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才发现眼泪早将衣襟湿透。
  第三十二章 逆夜.九门提督萧遥(2)
  整顿兵马用了三天时间。此次,我将率两万大军出征。出发前夕,我带上老管家,并把柔丽也秘密接进军中。
  这是我上任之后第一次上战场,我爹最忠心的那些老部下全都跟着辅佐。皇上念及秦信是我的老部下,便将他也指给了我,反正不能指望这个断指的侍卫总管护驾。秦信如今只是负责人事调动,这活儿还是有人干的。
  大军出征当日,皇上亲自将我送到胤京城门口。临别之时,我们两人在千军万马的前端相对而立。
  这日天色阴沉,大风鼓荡着红色的旌旗,马儿嘶声不断。万千甲士队列齐整,岿然不动,唯有他金色的龙袍不断被风撩拨。锦缎流光,那盘在胸前的虬龙仿佛要破衣而出。
  他笑问我:“此次凯旋,想要什么赏?”
  “陛下给什么,我就要什么。”
  “哦?”他低了声音道,“若我给你皇后之位,萧将军也肯接吗?”
  我抬眼看他。其实我知道,我这步走出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答应什么也是徒然。
  正当我想要开口时,他却抢白:“别为难,只是说笑罢了。我说过会等你自己愿意,便绝不会强迫你,”说着,又为我整理战甲:“只是这位子我早决心要留给你,即便你不要,我也不给他人,”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地牵起唇角,“对了,那夜你问我可有事瞒你。其实有一事,一直不知如何对你启齿。既然你想要我对你坦白,那么你快些凯旋,我便告诉你。”
  “好。”大风将我的眼睛吹得生疼。
  他见我这副模样,神色也凝重起来,沉声道:“此次出征,万事当心。”
  我突然笑了:“太子殿下,我曾发过誓,只要你愿意,萧遥可以为你流尽最后一滴血。”
  “遥儿……”他蹙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我却退了两步径直下拜:“臣,拜别陛下。”之后便起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前行去。
  ——
  行军十日,到了长山驿。此时我们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前方来报,慕恒的边军集结完毕,到了京畿边界的涂城。如今桓州来的兵就驻扎在涂城门外,要挟城守开门投降。城守知道会有援军来,便既未应战,也不降,只拖延着时间,等候我们到来。
  这一夜,我们扎好军营之后,我将除秦信外的所有将领召集在我军帐内。大家到齐之后,我遣走所有侍卫,只留下身边的一个随从。
  大家落座。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叫那随从给每人身前的桌上放了一坛梨花酿和一个小碗。
  之后,我自己先盛了一碗,举起道:“这一碗酒,敬先皇。”
  说罢,我带头将酒淋在地下。
  “敬先皇。”众人纷纷照做。
  我又盛了一碗酒:“这一碗,”我站起身来,抬高声音,“敬,吾父萧白!”
  众人跟着站起,齐声呼道:“敬白五爷!”
  在明黄色的烛火的映照下,有几人的眼里闪着泪光。这些人,无一个不是被我爹一步步提拔上如今的位置,对他忠心耿耿的。
  我重又将碗斟满,两臂伸长平端着。
  “最后一碗,我敬诸位将军。”
  “属下敬萧大人!”
  我们各自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而后,我放下碗,踱到众人中间,缓缓开了口:“我父亲当了一辈子的武官,领了一辈子兵,也守护了一辈子慕家的江山。他二十五岁投奔先皇,此后三十年间,他鞠躬尽瘁,为先皇铲除了无数奸臣叛党,荡平无数外寇内乱。
  二十年前,父亲从刘束手里接过疲弱冗员的禁卫军,亲自调教,一点点将其塑造成如今王朝最骁勇的尖兵。众人皆道他治军有方,可他一直告诉我,这不是他一人的功劳。他叫我时刻记住,是刘将军你,在他改军规遭众人反对时坚定地站在他身边;是谢将军你,在他被文云构陷时拼命找到证据,长跪御殿一日一夜,令先皇为他洗清罪名;是罗将军、胡将军和林将军随他一起护圣驾亲征西戎,石将军、许将军与付将军助他平息弥都民乱,鲁将军张将军救他于青城兵变,所有的一切,萧遥都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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