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宿缜:“……”
  他正想开口,突然大腿就被人抱住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下面传进了耳畔:“你们不能走!不能走!”
  刚才还被宿缜提溜小鸡一样提溜着的牧雨信,此时已经完全“不计前嫌”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这条大腿:“那辆车要过来了——!”
  “……”宿缜无奈地甩了甩腿,没甩动。
  他本来也没想回老地方等死。虽然涂山婷口口声声说这幻术厉害,他还是颇为好奇,如果本人都不在案发地点了,幻术又如何让他经历以前的事情?
  就算是共感机制,少了环境的衬托,威力依旧会下降。最初创造这个幻术的人,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有蹊跷,江起和逄峰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几人便拖拉着一条牧雨信,跟着涂山婷上了山。
  纸钱洒得越来越猖狂,呜咽的哭声也越来越响亮。很快,送葬的队伍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雪白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宛如一条无声的河流,在灰蒙蒙的密林间蜿蜒。
  无数雪白的狐狸披着白袍,嘴里哼唱着同一首挽歌,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前行。
  队伍的中央是一座血红的大轿,由近三十多只狐狸一起驮着,无数流苏和穗子随风起舞,柔美却又不失潇洒风度。
  宿缜不禁想起了自己那寒酸的骨灰盒。跟这轿子一比,实在是渺如草芥。
  可就那破盒子,自己的骨灰还不肯撒手呢。
  别是活着的时候太抠门,穷出毛病来了吧!
  “这排场,派头不小啊。”
  逄峰感慨道:“这是在给谁送葬?”
  他们走到那队伍附近,却没有一只狐狸抬头朝他们望来。只有轿子附近有一束目光,微不可查地朝他们这边扫了过来。
  宿缜不禁一愣。这些狐狸,竟然看不到他们?
  “是……”就在这时,涂山婷说道:“我姐姐。”
  既然是涂山婷的记忆,那多半也是她的亲友。
  所以当涂山婷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宿缜并不意外。
  但令他奇怪的是,亲友逝去的痛苦,多半发生在目睹其人离去的那一刹那。可涂山婷的幻境中呈现的,却是葬礼的场景。
  而围观的涂山婷,似乎也并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只是看起来有点难过罢了。
  莫非这只是一个开始,重头戏还在后面?
  宿缜看了一眼涂山婷。
  自家姐姐的葬礼排场如此之大,她们家在狐族的地位不言而喻。
  而在这样位高权重的家庭中,涂山婷又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
  她姐姐的死,又为什么会成为她心中逃之不及、却又如何也过不去的坎?
  “姐!”
  就在这时,队伍的一侧突然起了一番骚动,一只六尾狐狸蹿进了狐群中,嘶吼道:“我姐在哪?!”
  队伍霎时停了下来,所有的狐狸全都抬起头来,无数双冰冷的目光向一处扫去。
  宿缜双目圆睁——那六尾狐狸就是涂山婷!
  原来在这幻术里,他们只是看客!
  “姐!”
  涂山婷不顾其他人冷冰冰的视线,径直奔向那台大轿,整个身体都扑在了上面,颤抖着哭了起来:“姐,姐你怎么会……怎么会……”
  “把他给我弄开!”
  队伍里,突然有一只雌狐狸喊道:“别让他脏了我女儿的棺材!”
  霎那间,几只精壮的狐狸冲了上来,一人抓住涂山婷的一只脚,将他拖出了队伍。
  而轿子之后,缓缓踱出一只衣着打扮奢华的雌狐狸。
  “你这个作孽的东西,倒是还有脸来!”
  涂山母走到他跟前,面色阴沉:“你真以为你姐想见你?她死了,你还不满意吗?!”
  涂山婷浑身都在颤抖,流出的眼泪都忘了擦:“我、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
  涂山母咬着牙,拍了一下轿子:“把家事推给你姐的不是你?!招惹人类的不是你?!让你姐给你擦屁|股的不是你?!”
  “她这辈子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自私自利,心里永远只有自己!”
  幻境中的涂山婷沉默了。
  他们身边的涂山婷却开了口:“我小的时候,随心所欲惯了。不喜欢负责任,不喜欢担家业,好在姐姐比我有能耐,便自己接下了首领的位子,让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当个天真快乐的小狐狸。”
  首领高高在上,看似威风,可肩上担的全是沉甸甸的责任。自族的繁荣兴衰,与其他狐族的争战交际,还要与最麻烦的人类打交道……
  “我们祖辈世代不招惹人类,但我却被人世的浮华吸引……”
  可人世却是脏污异常。他一只白毛小狐狸一脚踏进去,就滚了一身的腌臜。
  “有一次,一个二品大员的独子偷鸡摸狗,大半夜溜进了我的院子,被我设下的陷阱所伤。我自然没有恶意,但人类本就忌惮我们狐族,早就想找个借口将我们一网打尽。”
  于是那大员笼络众人,策划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清剿。不仅涂山氏遭殃,当地的其他狐族也无法幸免,全都被卷入这场纷争。
  “我姐姐作为一族之首,我们涂山氏又作为狐族的名门,自然首当其冲。清剿的最后两败俱伤,狐族损伤惨重退隐山林,人类也损兵折将不予追究。但我姐姐……却是真真地死了。”
  涂山婷比了个“一箭穿心”的手势,随后捂住了心口:“可我根本不知道这场清剿。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华夏西南周游。感受到她的死讯的时候,我、我正在……正在毫无顾忌地吃喝玩乐。”
  当时被一箭穿心的不只姐姐一人,还有与其山海相隔、阴阳相隔的自己。
  原来这就是涂山婷最根本的困境。一辈子良心的谴责,或许比那一箭还要更痛苦一点。
  “明白了。”
  一阵寂静中,逄峰突然开口:“但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涂山婷:“请讲。”
  逄峰颔首:“如果我没有记错,涂山氏家道中落的原因,并不是家族的小辈冲撞了人类,而是一位……”
  他背着手,走到涂山婷跟前:“天神。”
  涂山婷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首领为保护族人,将天雷引向自己,最后被活活劈死。当时涂山氏地界刮了三天三夜的纸钱雨,方圆十里尽皆银装素裹。而且我还听说,那个首领的名字,叫‘涂山婷’。我说的没错吧,涂山婷的弟弟,涂山聪先生。”
  逄峰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涂山婷”:“而且你当年冲撞的天神,应该是金翅大鹏吧?”
  第一零二章
  “涂山婷”默不作声地看了逄峰一会,才叹了一口气,伸手在身前一挥。
  之前那个沉鱼落雁的女人形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瘦的青年男子。
  他的面向还称得上是英俊,只是眼窝深陷,一双厚厚的眼袋黑黢黢的,脸颊干瘪发黄,神情中写满了疲惫。
  宿缜记得“涂山婷”先前说过,人形的外貌不过是一张皮,分分钟就可以换一张更好的、更美的、更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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