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他感觉到剧痛,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背留下,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倾刻间布满空气, 脚下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青年没空管, 只死死盯着离悬崖越来越近的双子。
  越来越近, 已经能听见他们说话。
  小格桑说：“哥哥, 云司命好凶, 我才不想写那个功课呢。”
  雾矢星辰说：“格桑不喜欢的话，就不去了吧。”
  小格桑说：“哥哥，宣姨说你是在捧杀我，我罚她了，哥哥才不会害我呢。”
  雾矢星辰说：“当然，哥哥是长子，会保护格桑平平安安一辈子。”
  他们闲聊着，似乎要走过这片花海，去尽头的某个地方。
  「破坏」「修复」，如果能随机到有用的东西，就能救下他们……
  雾矢格桑能感觉到自己头脑十分冷静。
  他听见鲜血顺着手指滴答滴答的浇灌在花海上。他看到粉白的花海变得血红，就像恐怖漫画中幻境变换的那片从茎叶中滴血的花，外围还是浅薄的一层，深沟里的花海却血红的刺眼。
  就像有什么人砸在了上面。
  这是幻境。
  白发青年松开已经血肉模糊的手，鬼化后的指甲，切肉比切雪堆还要快捷。
  他余光看着那些红色，正视着越来越近的两个孩子。
  雾矢格桑嘴里开始分泌苦涩，视线变得模糊，分不清是白还是红。
  他不远闭上眼睛，死死的盯着越走越近的双子，开始烦躁。
  越来越近。
  小格桑鼓鼓腮帮子：“云司命老让我和哥哥学习，怎么学嘛。”
  雾矢星辰温柔的笑笑，没有接话。
  越来越近。
  小格桑发自内心的感叹：“哥哥真的好可靠，以后一定是很棒的圣子！”
  “嗯。”
  雾矢星辰的笑容似乎从头到尾没有改变，像尺子丈量过的一样完美。
  好烦。
  小格桑还在笑，天真无邪：“这样哥哥就可以……”
  “够了，格桑。”
  雾矢星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但已经和刚才不同了。
  他也是琥珀色的眼瞳，但比雾矢格桑要暗一些，暗沉沉一摊，像发酵的蜜。
  小格桑被凶懵了，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
  “哥哥？”
  雾矢星辰眸中闪过一抹不忍，但他并没有就此安慰弟弟，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云司命和你说什么了？”
  有风吹过，将雾矢星辰有些挡眼睛的发丝撩起，露出大半张脸。
  连少年都算不上的幼子，眼下竟已是厚厚一层乌黑，眼里是老成的疲惫倦意。
  “……哥哥。”
  “你很聪明，格桑，但我也不是傻子……”雾矢星辰语气悲哀，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下个月的继承人大选，云司命荐举的人是你，我知道。”
  “他最得意的弟子是我，自幼教导到大的学生也是我，但他选择了你。”
  小格桑张了张嘴，有点不知所措。
  雾矢星辰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在花海中显得如此渺小。
  他露出个惨淡的笑容。
  “公平竞争，优胜劣汰，圣子之位，从来没有长子优先的道理，自古便是如此。”
  “我不需要你让，格桑。”
  ”你会是个好圣子的。“
  雾矢格桑已经逐渐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了。
  他的视网膜被斑驳的血红占据，可视景象没了大半。即便如此，青年也徒劳的睁着眼，不愿闭上。
  因为雾矢格桑从一开始就知道，闭眼没有用。
  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一环。
  以裂谷正中为界，一边是滴血的血色红花，另一边是岁月静好的粉白花海。
  但若有人浮在空中，就能发现那条分界线正不断的被模糊着，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彻底污染美好。
  「破坏」
  “我不想和哥哥争……我喜欢自由自在……为什么……信我……哥哥……”
  断断续续的孩童辩解过后，雾矢格桑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格桑！”这是雾矢星辰的声音。
  雾矢格桑已经站不住了，他腿一软，半跪在花海中。
  周围散发着浓郁到让人想吐的血腥味的花朝他靠拢过来，像将他簇拥在中间，也像猎手将猎物藏在肠胃中，有些黏腻冰凉的液体滴在青年身上，令人作呕。
  雾矢格桑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来稳定自己。
  但外界的声音还是不断的朝他耳中涌入，仔细去听，好像有两个小人在他耳边演舞台剧似的，那些对话近在咫尺，让人后脊发凉，毛骨悚然。
  “格桑，你什么都没做错，但是……”
  雾矢星辰说话的音线有点吃力，就像在拽着什么重物。
  “我费劲千辛万苦才能理解的难题，而你看一眼就能想出最优答案。”
  “云司命一直夸赞我，却训斥你，那是因为恨铁不成钢，他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我。”
  “我有时候就想，上天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雾矢星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就像即将力竭。
  小格桑凭空消失了一般安静。
  整个空间只有花海被风吹动，和雾矢星辰气喘吁吁呢喃着的声音。
  “我有时候就想……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我怎么会这么恶劣呢……”
  “但是……如果我现在放开手，格桑，你就会掉下去了。”
  雾矢星辰的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同时，养神的雾矢格桑终于听见了周围的声音。
  隔着一道深谷，小孩子用力咬牙时的呼吸声，还有窸窣掉落，砸在地面的碎石声。
  “但是……我是哥哥啊！”
  雾矢星辰似乎做了个需要用尽全身力气的举动，然后很重的‘嘭’的一声。
  有人掉下了悬崖，雾矢格桑听见鲜血涓涓从断裂的骨骼上冒出，染湿了土地。他听见掉下悬崖的那个人最后说的‘说好了要保护你’。他听见被留在人间的那孩子的哭泣声。
  雾矢格桑觉得，自己不像是会发出那种杜鹃啼血般哀鸣的人。
  他的伤心应该是很安静的，安静的像死亡的夜，枯死的藤，干涸的水。
  那么，哥哥用生命拯救了他之后，他哭泣的理由是什么？
  是——
  白发青年抬手，抹去眼睑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鲜血。
  他能看的稍清晰一些了。
  跪趴在对岸的，衣服脏兮兮的白发孩子，表情哪里是什么悲痛，而是深深的自责。
  小格桑哭泣的理由是——
  他早看出了雾矢星辰会选择救他。
  刚才的安静，并非是雾矢格桑感官出了问题，也不是幻境搞的鬼，而是那个时候，小格桑切实什么话都没说。
  他犹豫了。
  在生与死之间。
  没站稳坠崖的人是他，本来该死的人也是他，而不是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
  地上跪着的小格桑不断道着歉，一遍遍的情节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