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曾在告解室无数次倾听忏悔,星期日自然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是司铎对信徒的赦免,如同开导迷途的羔羊,她该发表轻柔的宽慰,赐之以正道,宣告无罪的圣音。
  但这并非星期日想要的东西,他不需要数落,更不需要同情,要走的道路他将自己选择。
  所以,星期日比简明微先一步伸手,他重复不久前发生的动作。
  从指尖靠近到掌心相对,十指交错再扣紧,他拉着她的手抚上自己胸口。
  “明微……请把我当人。”
  无论设定如何都不重要,故事在相遇的一刹便开始属于彼此的发展,每人都有自己看见和理解的星期日。
  他想要的,只是脱离标签之后、能被客观感受和评价的东西。
  星期日的衣着严整厚实,可简明微还是体会到了他想让她记住的内容,包括牵手温度和掌下的心跳。
  “我……”
  后退是下意识的动作,简明微跌坐在床上,她想抽回手。
  “我没有……”
  在星期日的注视中,她咬唇缓缓摇头,似乎态度依旧。
  “好。”
  注定般的因果和命运,星期日如她愿行动,执念确实应该放下和清理。
  “我知道了。”
  简明微始终理智,他人情绪只是对任务的实验,所有起伏不过她指尖拨弄的海浪。
  “没关系,你希望的事情,我会做到。”
  星期日松开她,不必有负担,永恒的乐园本就是他寻觅的约定,她只是需要他成功。
  人神鬼都不重要,没有私欲才是正道,星期日在一点点回收那些小圣灵。
  昔在、今在、以后永在,金色的光点逸散,仿佛眼泪落于掌中,没有用,它们想避开他的束缚。
  压抑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小圣灵们不愿回到过去,逃散似的慌乱,甚至躲到了简明微身后。
  “……回来。”
  星期日举起双手,紫色的荆棘攀缠而上,祈祷或祈求的姿势,单独锁向自身的束缚。
  ——真的没用,那些圣灵陪伴他、了解他。
  它们就是他。
  一个两个三个,简明微看这些人偶般的小精灵藏进自己长发里,怯生生的动作像拉开剧院的幕布。
  自欺欺人一般,有人看得嘲笑出声,他无能为力地闭上双眼。
  “我没有。”
  简明微总算明白自己想说的话是什么。
  “没有把你和其他人作比较,没有忽视同情你,没有觉得哪个你应该被抛弃……”
  她跪坐起身,不再迟疑地拥靠过去,从正面主动地展开双臂抱住星期日。
  “相反,我目睹和钦佩你的行为……你比我要勇敢很多很多……”
  简明微把脸埋进他的肩颈,两人发丝一样颤抖,好像雨夜同巢取暖的鸟雀,认不出谁为谁提供依靠。
  “你从不缺乏启程的勇气和坚决执行的能力,其实我没有这种决心,我害怕真正的未知……”
  简明微需要可以明确看见的彼岸,和游戏的任务和奖励一样,她在心里评估付出和最后所得。
  “我很自私,我并不'同谐',我的理想很小,它集中在我的家人朋友身上,只要他们好,我就开心。”
  星期日和知更鸟都是无私的类型,但简明微不是,她可以对很多人都好,她的爱却实际吝啬。
  星期日的行为不可能在简明微身上发生——
  大家都知道他和知更鸟关系很好,他和妹妹互相关爱,甚至有人觉得他更脆弱地索取和依赖。
  事实上呢?
  两人都不曾因感情妥协彼此的理想,即使知道那会是背道而驰的发展走向。
  “可是我不行……”
  正如此刻,简明微抬头看向星期日,看似她拥住了他,但他也在第一时间回抱支撑过来。
  “我很难忍受失去,特别在得到之后……”
  简明微不回避依恋,因为她比这更可恶。
  她选择有限度地接近某些事物,然后把情感控制在自己能够接受的区间内。
  最保险的做法,得到一点便足够,也能在需要抽身时果断离开。
  她可以是最好的朋友、搭档、合作伙伴、甚至对手。
  ……但不能更进一步。
  简明微不会、也没想过处理再之后的东西。
  分不清有限的给予和完全的吝啬哪个更可怕可恶,也没有人告诉过星期日应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
  已有的情感可以收回吗?应该收回吗?真能收回吗?
  这个问题有机生命并不能答出,即使天才如阮·梅也还处于探索领域。
  就像被遮掩却仍然存在的耳羽,星期日抬起手臂环住简明微,他抚摸着她的长发。
  “明微,不用害怕,事情会发展变化的……”
  波尔多红的微卷长发在指尖流淌,如同焰色天河,比起曾经指间缠绕的一根红丝,这也是改变,他已经得到更多。
  “无需顾虑,只要不驻足,你做什么都行……”
  他从不畏惧一无所有地启程,他会引导她迈出那一步。
  “即使……”简明微抬头看向星期日。
  “即使结局已经注定、预知的未来并不美好,我们也要前进吗?”
  没见过简明微退缩的样子,她的发言和平时风格迥异,再加上先前药师的降临,星期日不禁产生联想。
  “你是说'末王'吗?”
  末王,执掌【终末】命途的星神,逆时而行的生物,祂穿行宙域之间,喃喃宣布着必将实现的预言。
  星期日皱眉,“祂也来过?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表情严肃,似乎快要认定这件事,简明微不禁失笑。
  “哪有,我怎么会见过那么多星神?”模拟宇宙里的可不算。
  “我是说'命运的奴隶'艾利欧,他和他的剧本……”
  她抚平他的眉心,“他曾经给你发过邀请?你没去?”
  “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旅途的一程罢了。”
  星期日轻声解释,“不过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没有什么必须归属的阵营。”
  “也是。”简明微用指尖点他的肩膀。
  “你的成分足够复杂,发生什么都不意外才对。”
  旅途本就是一场开拓之行,而发现同谐和秩序的选择有误后,星期日也能换种方式实践同谐的扶弱之心。
  当初和列车组交战时,他就说过类似的话——
  “倘若你们的乐园能拯救更多的人,那就亲手为我断绝前路吧。”
  再说,匹诺康尼的奠基人、钟表匠米哈伊尔曾经就是位无名客。
  他从露莎卡的海洋出发,是列车上的维修员,是筑梦的传奇,是酒店的门童米沙……
  从稚子到老头再回归稚子,开拓的指针落在前方,他的一生都在向前走。
  “星期日先生,”简明微看着他笑,“我期待你的未来。”
  “不是期待。”星期日纠正她。
  “是参与,明微,你比自己以为的更勇敢,你已经行在旅程之中了。”
  参与……换种说法而已,有很大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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