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晴本不想客气的,她肚子真的饿了,可正当她走到窗前,却看见到了孙嬷嬷的身影。
细密的雨丝里,孙嬷嬷的衣间发上都沾了粒粒水珠。
她是报信的,可见事情紧急,孙嬷嬷连把伞也没寻便赶到波月阁来了。
还没进门,孙嬷嬷就扯长了嗓子喊道:“沈娘子,长、长阳王府来人了,说是要见沈娘子,有事相商!”
第26章
密雨潇潇,斜织着霏微雨帘。
沈栖鸢的指尖捻着针线,本来灵巧穿花的十根纤指,这会儿却再也做不成工。
长阳王妃就坐在对面,虎视眈眈。
看她拘谨不动,长阳王妃和颜悦色地道:“无事,你做工就是了,我登门而来,也不为什么大事,就是有个不情之请。”
沈栖鸢知晓,他们达官贵人口中的“不情之请”,于普通人而言,不啻于五岳压顶。否则,又哪里有他们办不到的事情呢。
长阳王妃看出沈栖鸢的踌躇,仔细往她手中的物事看去,双眼雪亮,忍不住捞起沈栖鸢做了一半的护膝,叹服不已:“这是沈姨娘做的?真是天生巧手。是给时彧做的么?”
在京中除了时彧的长辈,这么连名带姓称谓的也属少数。
“是的。”
长阳王妃听到沈栖鸢的嗓音,柔婉纯和,似一块夏日盛在玻璃瓶里的干净碎冰。
心忖着若非这个沈氏是时震的女人,她长期地待在时彧身边,难保不会出了岔子。
真是幸好了。
长阳王妃赞叹着道:“真是不错。沈姨娘的手真巧,赶明儿做了亲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沈姨娘可不要嫌我上门学艺叨扰啊。”
“亲家?”
沈栖鸢茫然地望向长阳王妃。
今日天不明朗,伴随着雨水,闷得人心头沉沉的。
长阳王妃却在今日登门,沈栖鸢以为她同之前的其他京官一样,是为了见时彧,但她却直奔波月阁而来。
长阳王妃笑道:“是啊。你有所不知,我家幼薇,看上你家时彧了,陛下已经下旨,为两个孩子赐婚了。”
恍如雷霆敲碎了暮色。
沈栖鸢指尖一顿,针线断在了簸箕中。
没能及时收好的银针,卒起不意地扎进了皮肉,刺出了血。
然而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长阳王妃没有察觉到沈栖鸢的变化,长长地唉叹一声:“时彧是个苦命孩子,从小没了娘,是他爹时震将他拉扯大的,还没成年,没有娶妻,他的阿耶也撒手人寰了。虽说是为国捐躯,也算光耀门楣吧,可留下时彧这么个孩子,在长安无依无靠的。”
沈栖鸢的脑中一片乱麻,似有上万只蜜蜂在她的颅骨内嗡鸣。
她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时彧。
他果然被长阳郡主看上了,圣旨已下,他就要娶长阳郡主为妻了。
长阳王妃用温和慈蔼的语气道:“我家幼薇呢,是个急性子,有些跋扈,得理不饶人,但心地是良善的。她比时彧还小两岁,年纪正相配。原本我和她的阿耶,是打算将幼薇留在家中招赘的。但时彧的情况让我们三思过后,还是决定将幼薇托付给他,相信他们俩也是天作之合。”
倘若此刻,坐在长阳王妃对面的,是时彧的生母,长阳王妃绝不会把话说得如此笃定,但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姨娘。
她没有任何权利干涉时彧的婚事,圣旨赐婚,由不得她一个区区的姨娘反对,长阳王妃来,只管提自己的要求,无需顾虑沈栖鸢的意见。
沈栖鸢也自知这点,唇角苍白,缓缓地勾了一下。
“圣旨赐的婚,自是时彧的荣幸。”
长阳王妃一拍手掌:“哎呀,沈姨娘也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按说,时彧父母双亡,上头也没什么长辈了,沈姨娘是时彧敬重的人,你能应允这桩婚事,这小两口就更加美满了。”
沈栖鸢垂下眸,青丝迤逦,碎发盖住了她颤动的眼瞳。
许久,沈栖鸢重新拈起针线,垂眼缓声道:“既是赐婚,当如此办了为好,您,实在不必问过我的。”
看起来这个沈氏是好说话、好拿捏的人,长阳王妃坐近了些,双掌攥住了沈氏的细得嶙峋的腕骨。
“沈姨娘见外了,你现在是时彧唯一的长辈,两个孩子就要结为秦晋之好,到时候入了青庐拜堂,岂能空无男家长辈?所以我这才斗胆上门,想说,请沈姨娘届时出面,权作高堂。”
权作……高堂。
时彧的高堂。
沈栖鸢忽然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耻辱与难堪。
以她这样的身份,难道还妄图做时彧的妾,得到他人的承认?
不会的。
就算时彧一意孤行那样做了,将来呢?
时彧贵为骠骑,多少人眼红这个位置,多少人等着抓他的把柄,等着弹劾于他?
和她纠缠在一起,就是明晃晃地给人递刀子,于时彧,于伯爷,乃至整个广平伯府,都将声誉扫地。
只有长阳郡主这样的女孩子,才是时彧的良配。
而她只是淤泥里的一朵花,身遭步步泥潭,他涉不得。
画晴正捧着一碟茶果子进来,刚巧听到长阳王妃的最后一句话,手心一松,噗通,一碟子绿油油、粉嫩嫩的鲜香茶果纷纷坠地。
长阳王妃蹙起了眉,呵斥道:“主人家说话,你个下人怎的如此没规没矩地进来,还毛手毛脚?看来这广平伯府多年失了主母,真是欠了管教了。”
这一句句话,既是斥责画晴,也尖酸讥讽了沈栖鸢。
画晴脑袋上血一热,可忍不得,冲口就要嚷:“不对!我们沈娘子才不是少将军的高堂,她是……”
“画晴!”
画晴的嗓音被打断。
她从来不曾见过沈娘子这般的疾言厉色。
悻悻地收了嘴,画晴委屈地蹲下来,将打翻的茶果子一枚枚地往碟子里装。
沈栖鸢长呼吸,幽幽道:“没有礼数。这是王妃,你这般冒冒失失的,还不上前来赔罪?”
若非为了沈娘子,画晴是真不想忍了,这个劳什子王妃,对时家,对沈娘子,根本就毫无尊重可言嘛,一直在这儿自说自话的,口蜜腹剑,佛口蛇心,一面和蔼温柔,一面把你往泥里踩,好衬托自己的高高在上。
她不情不愿地收拾好了茶果,低下了头,殷勤地赔不是,请求王妃饶恕她的冒失。
长阳王妃自矜身份,不会当面与广平伯府的一个下人丫头计较,但这样的性子若是继续留着,将来难免给女儿气受。
她凉凉地朝沈栖鸢道:“沈姨娘人善,但也确实该管管这些冒尖的丫头婆子们了,将来幼薇过了门,总是要与她们相处的,一个个都这般脾气,说难听些,我那女儿单是鞭打她们,都算轻的,若惹急了……哎,你是不知,我们王府多少下人都不够她发卖的。”
正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一听说“发卖”,画晴头上的冠都竖起来了——如果她有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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