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慢条斯地扫过来一眼,停顿半秒,“还是贴心乖巧?”
实际上,跟这些词完全不搭。跟朋友玩的时候不知道多嗨,也难怪听闻她的名字,人人都得提一句骄矜明艳。也就在长辈面前装得好。
差点忘了,她可以把自己也归为长辈那一栏。
想到这,他眉峰压得更低。
“事事有回应。”他长眸微眯,“还是把有关我的所有事放在心上?”
指的是她总会忘记回他的消息。
连他的航班时间都差点记错。
一桩桩一件件,堆积起来,显得太没诚意。
沈月灼:“……”
提起在他面前装知性、扮贴心的事,沈月灼莫名心虚。
她还以为他没看出来呢。
可是仔细想想,小狐狸的本事都是从老狐狸那学到的,还是时常在暗地里观察偷来的,他要是看不出来才奇怪。
想通这件事后,沈月灼指尖局促地攥紧,干脆摆烂了,咬牙哼声:“是啊,我就是这样,根本不是什么知礼大气的人。别人欺负我,我才不会以德服人自我感动,我会十倍还回去,以牙还牙。不论谁提起来,都会说一句,我和你不般配。”
大部分人都害怕自我剖析,没有人会如此坦诚地承认人性的阴面。
包括褚新霁也是如此,他比她更擅长伪装,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温和的面具之后。外界都传他酷爱收藏腕表,有心人送礼自会选择走歪门邪道,但没有知道,几千万的表和几十块的表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人类区分别人的方式,是给对方贴上标签,而他是主动为自己贴上标签。
“所以你觉得,我喜欢的是温婉大气的。”褚新霁说,“谁告诉你的?”
“猜的。”沈月灼抿唇,小声腹诽,“总不能是小缺点一大堆的吧。”
“那你猜错了。”
沈月灼看着他,长睫眨了眨,偏偏在这些事上迟钝。
“先不说这个。”褚新霁跳过了这个话题,“还有呢?”
他这句话让沈月灼有些怔懵,没想到破罐子破摔的话没有引起他的反感。
“还有什么坏毛病,一并说了。”
沈月灼:“是你要我说的,要是受不了,别怪我。”
“不会怪你。”
她眼睛闪过一抹狡黠,“那你还生我的气……”
褚新霁扯了扯唇,强硬道:“就事论事。”
先前的事撒个娇就想一笔勾销?他还没这么好哄。也没这么好骗。
“噢。”沈月灼低声应,闷了一会,“就是有时候情商不高,可能会做一些蠢事,引人误会。”
她巴巴地望进他的眼睛,那副观察他表情的忐忑机灵劲让他心头更加燥郁。
勾着他的小拇指极轻地挠了一下,才咬着唇小心地试探:“比如不过脑地写了一封留有退路的信,又不敢自己送,还交给了第三人……”
“为什么不敢自己送?”
听到她就要提起褚清泽,褚新霁打断她,嗓音沉冷。
“因为怕你骂我。”
褚新霁凌厉的眸光扫向她,三两句话就能戳中他的雷点。
不知该夸她厉害还是说她愚钝。
“自己好好想想,我什么时候骂过你。”诚然,他对外人的态度并非表面友好,但在她面前,哪句话不是斟酌说出,生怕伤了小姑娘脆弱的自尊心。
沈月灼还真闷头想了会,指尖蜷了蜷,眼神显得有些心虚,“但你很凶啊。”
褚新霁冷笑,“你不来招惹我,我会这么凶?”
“现在就很凶……”她低垂着视线,两人的距离拉开了稍许。她发现只要不看那双幽深的眸子,压迫感也就没那么强。
沈月灼一边说,一边把玩他的手指。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骨节明显,淡青色血管微微鼓起,显得遒劲而有力。皮肤呈现冷白色,削弱了嶙峋的力量感,多了一丝清淡的温润,宛若上等的和田白玉。
她最喜欢他戴上腕表时的样子,表盘抵在腕骨处,像是将他拴住、套住。
禁欲又性感。
“如果这对你而言,就算是凶的话。”褚新霁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手,竟然还能走神,不由得生出强烈的无语,“沈月灼,那我劝你,别再靠近我。”
“不要。”她说,“我拒绝。”
褚新霁深看向她,“也就是说,哪怕我会斥责你,你也要在我身边当狗皮膏药?”
“对啊。”她眨了眨眼,杏眸里氤氲出可怜兮兮的味道,“霁哥就不能,对我破例温柔一些嘛?”
“可我已经为你破了很多例。”
褚新霁无声地抬了下眉,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少女细腻的下颚皮肤,“早在你送我那盒映着别人名字的领带时,就该及时止损。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高洁,面对欺骗和背叛,我从没选择过原谅。”
以前如此,以后也该如此。
但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在他六岁那年,褚耀和宋知许发现他的共情能力低于常人,后来查出了bipolar disorder(双相情感障碍),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抑郁期。他平静地听着所谓精神学科的专家向父母传播焦虑,甚至还安慰他们不用担心,但他们却用恐惧的眼神望着他,像在注视着异类。
也是在那年,他们决定要二胎。彼时褚耀跟沈时处在同一级,正是升迁的关键节点,那时还在宣传计划生育,为了留下阿泽,褚耀递交了离职信,开始创业。
他们悄无声息地放弃了一个六岁的孩子。
后来的测试中,他根据判断结果的评分,反推如何答题,静默地看着他们愧疚难安。
如今的父慈子孝下,藏着多少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或许只有他们知晓。
沈月灼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她像是站在玻璃外窥视着里侧的人,深沉的海浪不知为何归于死寂,雾沉沉的浓云压在海面上,几乎快要将空气全部侵占,让人压抑到喘不过气来。
“霁哥,你怎么了?”
她伸出手,同他十指交握,让他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先前还滚烫的手掌开始发凉,沈月灼有些慌,更用力地握住他。
褚新霁回过神来,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与锋芒,让沈月灼心脏惊颤,下意识松开了手。
等她反应过来,想再度牵住他,褚新霁却已背过身离开。
他疲惫地用手指揉着眉心,强烈的下坠感牵扯着心脏,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因为不够强大,心胸不够宽阔,也并非无坚不摧。
“我让杨叔送你。”褚新霁拨动电话,又很快挂掉,在微信上发了消息。
逐客令下得措不及防。
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心里翻涌,沈月灼的眼泪快要溢出来,偏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抹掉,有些赌气:“我不走。你要是赶我走,我就赖在这。”
表明决心似地,她环视一圈,他的住处实在是太过空荡,软装基本都是嵌在墙里的,最后只能选择抱住沙发。
沙发这么重,没法搬动,褚新霁总不能强行把她拽走。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
对他的那点怵意,早已在刚才的对峙中消散了七七八八,她现在就像是脱胎换骨,彻底放飞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