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青年沉默地接过,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回道:“上帝请原谅我的愚钝,大名鼎鼎的洛莱小姐何时起学到了一副老嬷嬷做派?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样。”
“路德维希·贝多芬,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布洛馨嗔怒着叉起腰,见他神色淡淡,不经有些黯然,“以前,她这样叮嘱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贝多芬收起篮子,转身准备上车,“那么,保重自己,洛莱,再会。”
她抓住他的袖子,低声问道:“三年了,即使你们都没有什么交流,你也还是那样吗?”
他定在原地。
贝多芬还是那么消瘦,只是时光沉淀在了他灰色的眼眸里。
他不再沾染昔日的童稚,笑容似乎从他脸上出走了,眉宇多了几分沉稳,举手投足间颇有些独特的气韵。
他的确不是当年的小狮子,他是正迈向音乐大师之路的青年。
良久之后,他的回答好似一声叹息:
“我是路易斯,永远都是。”
布洛馨眼眶微红,手指一松,放开了他的衣袖。
“那就很好啊,”少女故作轻快地说,“她后来不是没有给你写信,不知道为什么,给你的信总夹送到我们这……请原谅我,路易斯,我把它们藏了起来,现在都还给你,在篮子下面放着。”
青年一愣,不等他有所反应,少女将手置在他背上轻轻一推。
“别回头,路易斯,我为我的行为羞愧,但女孩子的心是如此复杂!妈妈已经教训斥过我了,我唯独不想现在你生气——看在我们像亲人一样的几年上,你要对我发火,能不能留到回来之后?”
“还有,最后关于伊秋的消息,她在维也纳,在你的目的地那里。”
少女松开了手。
青年捏紧了竹篮,毅然踏进车厢。
他说:“那我就顺路,把她再抓回来。”
*
维也纳。
“噢,我可爱的伊秋,为什么你老爱把自己藏起来?你是要和我玩躲猫猫吗?真遗憾,我抓住了你,但游戏不能继续——今天的大师太忙了,他有无数的来访者要去见……”
红衣的男人掀开帷帘,在小角落发现伊秋后,嬉笑着对她说着俏皮话。
他满意地看着她一脸无可奈何,脸上的愉悦快要从嘴角漫出来。心中一动,他一把夺过伊秋的高脚杯一饮而尽。
“呼——我的嗓子活了过来,赞美小可爱的酒水。等下会来一个年轻人,我要考察他的钢琴。你无聊的话就听听看,在我这里躲猫猫,可要收取一点‘特殊费用’。”
他理了理自己的白色假发,挥手后转,大步离开。一边走一边还絮絮叨叨自问“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帷帘被掀开又合上,男人风风火火地出现又离开,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嘱咐,令伊秋有些哭笑不得。
她抬头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回想起男人本就顽皮跳脱的性子,毅然认定那个人就是心血来潮的捉弄,不必过多在意。
伊秋把高脚杯揽过来,拿起酒瓶正准备把空杯斟满,钢琴上的平均律就隔着帘幕飞了进来。
她的手一抖,红宝石般的酒液冲出杯子,在矮桌上留下一片水泽。
往昔的画面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伊秋有些晕眩,不得不止住颤动的手臂,将酒瓶放好。
波恩的风仿佛吹到了维也纳。
触键、音色、呼吸、旋律……每一颗音符都在唤醒着深处的记忆。那些弹到卷边的乐谱,被铅笔标注的谱面,黑白色上坚毅的指节,慢慢汇聚成一双灰色的眼睛。
即使时隔多年,她只听一句,就能清晰地分辨出他的琴音。
伊秋捂住嘴唇,压下胸腔里的震荡抿紧唇瓣。
——仿佛只要一松懈,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沃尔夫冈……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做‘路德维希·贝多芬’。”
再谁也没有察觉的小角落,从少女口中,喊出了两位音乐大师的名字。
第34章 op.34
·29·贝多芬和莫扎特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这是来到维也纳后, 伊秋最为直观的感受。
她并未关注从波恩来到音乐之都花费了多少时间,也无暇将心力消耗在此。
——她只看了一路千篇一律却又各不相同的风景,得出对某人而言能治愈心灵的大自然, 对她似乎失去了功效。
日升月落似乎变成了某种开关,日历的变换将时间变成某种概念意义上的东西。双眼一睁一闭, 地上似乎就落下了十几张日历纸。
伊秋仿佛觉得自己置身于世界之外——她就像一个游魂, 生者的世界拒绝死物的触碰, 界限分明。
麻木地接受黎明和黄昏,任凭时光飞逝,维也纳的欢快与热闹都与伊秋无关。
即使她听从游戏背景的安排,拿着拜帖去拜访莫扎特。
——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
如果是以前, 伊秋一定会心怀激动, 双眼种迸发出北极星般耀眼的光芒,去迎接与莫扎特会面的时刻。
然而那时候, 她却变得波澜不惊。
或许从离开波恩起, 伊秋的心就空了。直至见到维也纳的天才音乐大师,她的心中不免开始回荡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她念念不忘的,却又不敢呼唤的名字。
一个不再能得到回响的名字。
酒液在高脚杯中摇晃,稀碎的水光在回旋中闪耀。
直到钢琴声悠悠飘来, 那个在被她模糊掉时光的日子里缄口的名字, 第一次被唤出声。
伊秋的目光透过帘幕,仿佛飞到琴声的来处, 已经能把那个弹琴人看得清晰。
恍惚间,她想起自己初见莫扎特是,也是这样透过维也纳音乐大师看着一个遥远的身影。
虽然这种行为不亚于一种冒犯, 莫扎特也有所察觉, 当时的他却没有生气。
或许是身为音乐家的一种绝对自信, 莫扎特并不介意她把他当做一面镜子。毕竟维也纳音乐的王座,这位天才想坐就坐,不想坐时,那就只是个位置。
莫扎特是独一无二的。
贝多芬也是独一无二的。
“哟,看样子秋秋出了趟门,遇见了不得了的人……”
莫扎特凑近几步,看破不说破,只是对着伊秋笑。
“嗯,现在呢,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敢在人前表演吗?”
伊秋心脏一锁,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莫扎特。
“怎么了,秋秋,你只是离开了趟维也纳,不会连‘老师’都不认识了吧?”
头上被眼前人轻敲一下,伊秋终于在震惊中后知后觉,她的身份似乎又多了个了不得的标签。
或许因为不经意间真实的举动,伊秋反倒被莫扎特记挂上。
她在维也纳的日子突然归于另一种场景,时不时就要去莫扎特家中签到,以至于最后熟络到像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捱过时间。然而现在,她却无比感激那些混沌的日子。
路德维希·贝多芬……
时隔多日,你的琴声,我只听一句就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