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而且干燥,隔音。
空气里隐隐地还有那种烧焦的木头留下来的梵香味道。
涂芩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烦躁不安,脑子里都是谢斋舲工作的背影。
她过去的心动从来没有那么激烈具象过,也从来没有哪一次心动能让她像现在这样真正开始思考,她为什么没有办法建立亲密关系。
为什么,她的喜欢从来都只是一个静态的画面,意象里的人。
为什么,她没有办法去爱人。
***
那天之后,整整一个星期,涂芩都和谢斋舲窝在仓库里练土。
机械地重复,繁琐又耗时,他跟她解释怎样去掉泥里的杂质,怎么样排掉泥里的空气,告诉她泥里面如果有空气,烧出来的陶就会
有气泡,会开裂。
涂芩在里面拍了很多照片和影像,谢斋舲讲解的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些话,比如练泥是最基本的,和做人一样,小时候就得压实了,不然长大了就会有个填不上的空洞,比如其实做重复劳动的时候,人会很容易静下来,会觉得人生其实也差不多,日出日落,循环往复就行,得失在很多次循环后,终归会化为虚无。
这些话都不太像是一个年轻人说出来的话,涂芩会记下来,当成备用资料,日后用来完善剧里徐常平的人设。
也因为多了一层这样的考量,涂芩在听谢斋舲聊这些的时候,会恍惚地想到谢斋舲小时候。
会想到章琴说的那些故事,一个五六岁就已经很懂事的孩子,从小被培养成陪读,有能力却只能永远做陪衬。
他会很多东西,休息的间隙,他会坐在院子里练速写,画金奎金阿姨章琴或者她,甚至阿姨养在院子里的鸡。
寥寥几笔就能画出神韵,那功力也显然不是几年时间能练出来的,那完全是一种拿着笔就知道怎么画的本能。
他的字很漂亮,草书楷书行书隶书,硬笔字比毛笔字差一些,但也是随便写一行都能直播开班授课的水平。
章琴笑着调侃,说以前人学东西真是不得了,做个陶得把琴棋书画学会一半。
金奎反驳,说他哥围棋和乐也都是通的,陈洪跟他哥下棋从来没有赢过,现在民协会的那个什么民间曲艺大赛,还拿他哥谱的琴谱赢过一个不知道什么的全国大赛。
虽然那个琴谱只是他哥改了改以前一个古曲的谱子。
章琴竖起大拇指。
其他的她不知道,但是陈洪下围棋是拿过市里面的奖的,他都下不过谢斋舲,那谢斋舲在围棋上,起码也是通的。
“他今年才多大啊。”晚上两人坐在二楼客厅资料,章琴啧啧,“就算是有天赋,能学到这个程度……他这是从来没停下来过吧。”
涂芩没搭腔,她想起了谢斋舲的柔道耳。
心想,他可能还见缝插针的去学了打架……
一个被领养的孤儿,从四五岁被领养的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休息过,哪怕现在刘景生已经去世了,他也仍然被困在刘家人的骚扰里。
所以他的忍耐力和专注力都异于常人,那么繁琐的练土,那么长的工期,只是因为刘家为了个可笑的由上门来一通砸他就不得不从头开始,可他的眉眼里却一点都看不到不耐烦。
他还很有眼力见。
涂芩不能吃辣这件事,她和章琴只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低声交流过一次,后来的一日三餐很多时候都是分开吃的,可从第三天开始,桌子上的辣椒菜没少,但是总会多一两道墨市当地人爱吃的清淡口味蒸菜。
烧饭刘阿姨在混熟了一点以后告诉她们,是东家让她烧菜加个口味的,说客人不爱吃辣。
刘阿姨说东家这人平时看着凶巴巴的,但是心很细,身边人的口味冷暖爱好什么的,他都会看在眼里。工作室里全屋装了地暖,就是因为刘阿姨有老寒腿,畏寒。
他们三个大男人住的后院就没装这些。
涂芩觉得,她可能是疯魔了。
就这样跟着,都能看出心疼的感觉。
明明他现在看起来人高马大,一只手能拎起一个成年男人的衣领,却总觉得,他小时候应该受过不少欺负。
所以才会在烧迷糊的时候,跑楼下去抱着银杏树发呆。
“发什么呆?”章琴叫了涂芩两声,见涂芩还是拿着笔盯着自己的本子,伸手过去敲了敲桌面。
涂芩回神:“……抱歉。”
“昨天晚上又很晚才睡的吧。”章琴笑笑,“虽说做我们这行的晚上容易有灵感,但是睡眠还是得规律的,时长要保证。不然年纪大了就得跟我一样,神经衰弱,一年到头得跑好多次医院。”
涂芩笑着应了一声。
“我明天回墨市以后会飞一趟北京,剧组在那边选角,来回估计得十天左右。”章琴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塞进电脑包,“我们还是老样子,每天下午一点钟碰个头,视频或者语音都行,过一下当天的进度。”
“你这几天交上来的资料张导很满意,后续做徐常平人设的时候,我们组也能参与一些,尤其谢斋舲跟你说的那些做陶念和小故事,只要有,你就都记下来。”
“另外……”章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让涂芩心底有个底,“陈洪下周可能会带人过来,跟这剧没什么关系,应该是来处谢斋舲和刘家恩怨的,到时候我们就不掺和了,你随便找个剧组开会的由躲过去就行。”
涂芩点头,把准备好的晕车药塞到章琴的背包里。
章琴苦笑,这次拍拍她肩膀,笑着说:“三个月很快的,我有预感,你这次之后后面肯定能接到其他工作邀约,你还年轻,前面路铺平了就好走了。”
涂芩笑了,点了点头。
***
她其实并不觉得章琴不在她工作上会有多不自在,为了交接,章琴一开始就没有特别参与到跟踪做陶的流程里。
不过等章琴走了以后,她发现多少还是有些改变的。
比如之前吃饭,大部分时候都是刘阿姨端到二楼,她和章琴两个人单独吃,像工作餐那样。
现在章琴不在,二楼就她一个人,也不好意思让刘阿姨再端上来,所以到了饭点,她得去找大部队一起吃。
可金奎一开口就是房子,金五不说话,刘阿姨的普通话得听两次以上才能大概猜出意思,谢斋舲自从那天那句莫名其妙的抱歉后,就再也没有和她聊过做陶以外的事情。
涂芩不想吃饭的时候继续聊做陶,也不想卖房子,于是开始食不言。
两三顿饭以后,谢斋舲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把吃饭的地方挪到了大厅,大厅里有个投影仪,吃饭前他会让涂芩选一部想看的片子。
大家一起边吃边看,也有话题可以聊。
吃饭就没有那么沉闷了。
可涂芩却莫名地烦躁了。
那天傍晚,难得天晴了一天,吃完晚饭晚霞满天,涂芩说要出去走走,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最后坐在村头那棵老榕树下头的大方凳子上,点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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