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个答案让南轩沉了脸。
  他脾气向来温和,不仅对家人,在学生里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却在此刻忍不住对着应南嘉发了火。他极为严厉地训斥她:“南嘉,别人的伤口不是满足你好奇心的工具。”
  应南嘉一愣,沉默下来。她坐在沙发里,双眼低垂,面色惘然,看不清在想些什么,脑海中却都是方才男生的影子。片刻,她遽然站起身跟南轩道别,理由是有事要做。
  南轩只以为应南嘉不满他的批评不想再待下去。
  但其实并不是,应南嘉并无不满,也没有撒谎。
  她确实有一件突然想要去做的事,刻不容缓。
  她的脚步由慢变快,踩踏在楼梯上的频率越来越急促,到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她沿着教学楼的方向一路向前,终于在几百米之外的林荫步道上看到了方才那人高大挺拔的影子。
  应南嘉放慢了步子,隔着一段距离,不紧不忙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心跳渐缓,呼吸平复,面上因为剧烈运动而升腾起的胭脂色逐渐褪去,才开口叫他的名字。
  “李屹。”嗓音如水,清清冷冷。
  李屹高大的身形一顿,转过身,看见来人时明显错愕了瞬,浓眉往下压了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他站在原地,视线仿佛带着冰碴子,毫不客气地从她脸上刮了个来回,薄唇捻动,声音也是冷的:“有事?”
  他没问她是谁,显然是知道。
  应南嘉觉得挺神奇,方才在办公室里,她一直看着他,但李屹的视线从头至尾没有一刻落在她身上过,此刻却也认出了她来。
  当时,应南嘉年纪还小,19岁不到,刚刚成年。在南仪离世之前,应旭烽虚伪薄情的假面还未被揭开,她一直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宝贝疙瘩,要星星不给月亮,难免养成了副自私骄纵的脾性。后来南仪去世,应旭烽在外头乱搞,领着陪酒出身的小三和私生子登堂入室,原本幸福甜蜜的家庭在短短数月间分崩离析。
  应南嘉在这种断崖式的崩塌中,性情大变。原本只是冷清孤傲的性子彻底变得冷淡冷漠,不爱社交,喜欢独处,与己无关的人和事连一眼都懒得施舍,彻底的以自我为中心,行事的出发点完全凭借自己的喜好。
  她恨应旭烽,就单方面和他断绝了父女关系,甚至反目成仇;她恶心那小三和她儿子,所以在那男孩怯怯的叫她姐姐时,她将他骗去了地下室反锁了一天一夜,虽然过后被应旭烽狠狠扇了一巴掌,耳鸣了好几天;她不想待在那栋房子里,便用南仪生前为她存的教育基金在校外买了间公寓,从那个所谓的家里彻底搬了出来。
  南轩说她极端,王昕芝也劝慰她别被上一辈人的事情影响了自身的品性。应南嘉听了,但听不太进去,索性就由着性子走了。
  而现在,她对李屹起了兴致。
  说不上来原因,可能因为他长相身形都很不错,看上去很是顺眼。也可能是啤酒瓶砸下来的那个瞬间,他不由分说挡在那俩女生前的样子,让她回想起了被应旭烽扇巴掌那晚,她只能抬手为自己挡时的无助仓皇。
  还有一种可能——她骨子里有着遗传了她生身父亲的劣质基因,沉迷“救风尘”这种烂俗戏码,对那些原本就美好的、高洁的,不屑一顾,偏喜欢那些在沼泽泥泞中柔弱挣扎的人,朝着他露出盈满泪水的渴求的视线。
  但亦有区别。应南嘉不喜欢脆弱到轻易便低头的菟丝花,那种明晃晃地依附着他人的低级生命体太过无趣。
  像李屹这种的就恰好。
  他明明不堪重负却依旧倔强的眼,干燥开裂仍紧紧绷着的唇,快要被压垮却仍然死命挺直的脊梁……这些矛盾的、对抗的、冲突的,无一不吸引着她,轻而易举就能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劣根性。
  这一刻,应南嘉奇异地与多年前的应旭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只不过,一个是因为色欲熏心,一个是出于好奇与打发时间的消遣。
  她对李屹说:“你很缺钱。”
  李屹沉默着看她,眸光森冷,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应南嘉不怵,继续道:“我想我应该能帮到你。”
  李屹一顿,薄唇捻动几番,嗤笑了声:“怎么个帮法?南院长已经说了,不合规,你也听见了。”
  应南嘉淡淡道:“不是学校的钱。”
  李屹唇角讽意蓦地僵住,眉心遽然拧起:“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需要多少,我给你。”
  空气滞凝,有那么一瞬间,李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甚至用了十几秒钟去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最后却还是不能。
  他站直了身,黑沉如渊的眼睛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女生。
  白皙,清丽,春色樱红,眉如远山。
  很漂亮,也冷淡……似霜若雪。
  良久,李屹喉结耸动了下,问:“为什么?”
  “你不用知道原因。”应南嘉说,语气很平静,又略有疑惑:“我给你钱,解决你的问题,不好吗?”
  她像是真的不懂,甚至歪了下头。
  李屹默了默,下巴一动,笑了。
  他问:“南院长是你什么人?”
  应南嘉说:“我舅舅。”
  李屹点了点头,向前靠了一步,整个上半身骤然朝她压下,停在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满含暴戾的双眼紧盯着她。他舌尖从齿锋上刮过,喉结滚动,一个字一个字往出碾磨:“那,你舅知道你有病吗?”
  ……
  然后,梦境断开。
  应南嘉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仅有几丝微弱的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泄进来。她怔忪了许久,按按眉心,起身下了床。
  浴室镜子底下显示着时间,早上十点多。她先去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热气在整面洗漱镜上晕开了一层雾,她抬手擦了几下,露出镜子里素面朝天的人。
  苍白,清瘦,下巴尖,锁骨高高凸起。
  和梦境里的那个自己好像没有太大区别。
  但轻蹙着的眉心,泛着淡青的眼底,和哪怕刚睡醒仍旧一脸疲倦的神态,又与从前判若两人。
  应南嘉望着,竟觉得陌生。她挪开眼,走去冰箱前拿了瓶水,坐在沙发上边喝边缓神,隔了会儿,难以自控地回想起方才的梦来。
  她和李屹之间,最开始,是她先招惹他的。
  以一种渗进骨子里的高傲,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优越感,居高临下,姿态睥睨。
  也难怪当初他那么讨厌她。
  可后来呢?
  后来他还不是答应了她荒诞的要求。
  第9章 做我男朋友。
  贫穷与咳嗽一样,压不住。
  李屹缺钱,哪怕所有的奖学金与助学金加起来林林总总有近两万,但还是不够。为了再省一些,他穿过季且尺寸不合适的旧衣服,吃食堂最便宜的饭,摒弃一切社交与人情往来,用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去做兼职赚钱,省吃俭用,扣扣搜搜……那个往下漏金子的大窟窿依然在。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彼时的李屹还算不上英雄,只是一个20岁出头的穷学生。没资源,没人脉,没有合法合规来快钱的法子,哪怕将自己逼到极致,仍旧解决不了眼前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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