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蝴蝶 第126节
徐慕白年小,却并不是不懂。
所以当洛青帝挪了把椅子,放玉灯在桌上, 跟他徐徐讲述过去的事时。
徐慕白问:“所以我是你与母亲的儿子?”
洛青帝点点头:“没错。”
见他表情平静,洛青帝挑眉:“你不讶异吗?”
徐慕白摇头:“不。我是终于明白了。”
终于明白, 为何徐太傅从来对自己不甚热络, 对其他孩子十分亲昵。
明白, 便能接受了——以前他总以为自己哪里不对。
只不过有一点, 他依然奇怪:
洛青帝说跟长公主情投意合,因碍于长公主堂姐的身份, 无法在一起,故而让徐太傅和长公主成亲,作为遮掩。
可母亲对自己也十分冷淡。
并不像情投意合所生。
且既然作为遮掩,为何之后她又和离,嫁给了平南王呢。
那时,他隐隐觉得面前的“父亲”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又或者是他太小,许多事还不了解吗?他暂且放下疑惑。
洛青帝摸摸他的头,眼露赞许:“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提起桌面上的玉灯:“喜欢这玉灯吗?朕专程给你买的。”
徐慕白接过:“谢——”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叫他。
洛青帝笑眯了眼:“不妨事。等你长大再叫也不迟。”他扫到柜子上放着的圆鞠,“正好,朕也来了,朕瞧你这院子空旷,咱们一块儿蹴鞠可好。”
“好!”徐慕白答。
洛青帝起身,拿起圆鞠,推开门走出去。
徐慕白本想喊住他,可等他推开门,院外空无一人。
平日里必定会有丫鬟婆子守在门口的。
是的。今夜连躺在床底下的丫鬟都不见了。
徐慕白逆光见洛青帝的背影,他迎向月光,锦绣龙袍显出丝质的光滑明亮,熠熠生辉。
原来眼前人真的是他的生身父亲,还是帝王。
来之前便能将一切都准备好。
洛青帝托着鞠,站在院中,含笑招招手。
徐慕白小跑出去。
那夜他跟洛青帝玩了将近大半个时辰的蹴鞠,酣畅淋漓,以至于他第一次晚睡,没有早起晨读。
可徐慕白心满意足。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父亲。
于是第二日夜里,他专门打发了丫鬟,坐在床边,提着玉灯等待。
等待。
等待。
……
等到第二年生辰时,洛青帝才再次出现。
这次他带给他的,依然是一只玉兔灯,好像忘了他曾送过。
他道:“这是朕来时特地为你挑选的。”
徐慕白道:“谢谢父王。”
洛青帝再次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洛青帝一年只来几次,唯一确定的是,他生辰时必定会来,其他时间都不固定。
每次来也只是带玉灯,偶尔会换些样式。
陪他玩只有初见面的蹴鞠。
这之后,他就跟讲朝堂中的事。
徐慕白聪明,亦听得津津有味。
他记得洛青帝坐在烛台边,脸藏在烛火的光辉中,渡着辉光亦渡着阴影:“帝王之仪,在于君心莫测,恩威难辨,永远不要让人看透你所想,你所要,否则就要被拿捏。”
徐慕白点点头,突然问:“父亲,我出生时你来过吗?”
“为何问这个?”
“儿子想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我出生的样子。”
洛青帝笑道:“刚刚说的话,你忘了。朕越在意你,越不能表露,否则容易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他语重心长道,“你要明白朕的心意。”
是么。徐慕白心中想。
为何洛青帝第一次来见他,是在他九岁,开始懂事之后,为何之前不来?
为何来出生时都不来看过他?
他瞧徐太傅,府中下人生孩子,都会喜不自胜,迫不及待见到刚出生的孩子。
“白儿,朕想跟你玩个游戏。”
“什么?”乌黑房间中,徐慕白坐在洛青帝面前的凳子上,仰头,充满好奇。
“朕接下来会来的频繁些。接下来是三日中来,具体那一天朕说不准。接下来是九天这其中一天来,第三次是二十七天,这其中一天来。朕每次来你得醒着,若是睡着了,朕下次就不来了。等明年生辰你再来。”
“为何要玩这个游戏?为何不告诉我具体日子?”
洛青帝伸手整整徐慕白的衣领:“因为朕想知道,你究竟思不思念朕。若是思念朕,便会一直醒着,对吗?”他含笑,眸光亮丽如刀刃,“朕跟每个儿子都玩这个游戏。如果你能完成 ,朕会给你奖励。”
徐慕白没问奖励是什么。
他更关心规则。
为何一个父亲要跟儿子玩这种游戏?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所以需得醒着。
第一次是三日中的一日。
第二次是九日中的一日。
第三次是二十七日中的一日。
等待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人,若是被他撞见瞌睡,他便再也不来——很久之后,徐慕白才意识到,这像后宫嫔妃。
洛青帝像宠幸后宫妃嫔那样,恩威并用,来“宠爱”和“拿捏”他的儿子们。
徐慕白熬过了洛青帝的游戏。
洛青帝说,他是第一个熬过他游戏的人,十分愉悦,他说:“以后你就叫我父王。”
当然对于他来说,或者说任何一个孩子来说,这不算游戏。
无异于酷刑。
洛青帝每次来都会带玉灯,徐慕白积累着。
积累到他十四岁那年。
洛青帝道:“白儿,朕想跟你再玩一个赌局。”
“什么赌局?”徐慕白已沉稳许多。
“你的存在注定不被其他皇子接受,要是身世揭露出来更是影响皇族声誉。但朕喜欢你,自然要为你铺平道路。只不过你需要证明你能承担得起父皇的良苦用心。”
“父王请说。”
“过几日你去骑马,朕会在马身上提前动手脚。”他对上徐慕白的眼睛,原本想伸手按住他肩头不要惊慌 ,却见他一动不动继续听。他比其他三个孩子都冷静得多。
洛青帝没有伸出手,继续道:“马不至于要你性命,只不过你要做好受伤的准备。”
“为何我要受伤?”
“因为你的身世已经被你几个哥哥们知晓了,他们必会对你出手。与其等他们出手,防不胜防。不如先做一个局,让他们以为你毫无威胁。”
“可我受伤,不也能好起来么?”
“所以,你不会受轻伤。”洛青帝道,“他们几个也只会以为是互相做的,这之后,朕会让他们失去对你的关注。这是场豪赌。赌赢了朕日后光明正大让你当四皇子,接你回宫。”
“赌输了呢。”
“赌输了,你在他们眼中无足轻重,说不定日后也能保你平安。”
洛青帝黑眸望着徐慕白,这会儿,手才重重地按压在他肩膀上,“——此事到底无法确保,你,敢赌么?”
徐慕白没有多斟酌:“赌。”
既然输赢都有利的话。
洛青帝沉沉望向他,欣喜又有一些其他意味:“你果然是最像朕的儿子。”
一个好端端的人骑在有危险的马上,知道有危险,却不知道何时有危险,尤为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好在徐慕白之前算是受过“训练”。
他骑马时心态很稳。
坠落时亦护住了脑袋和胸口,最后是双腿尽折,无法走路。
这之后,洛青帝再也没有来过,只让人带了一副万壑松风图过来。
那图上只有无尽层峦叠嶂的高山。
似乎遥远的皇宫中,有双眼睛依然在注视他。
徐慕白身负他的期待。
所以他在考验他,考验他的恒心,他的耐力,是否受得了寂寞,压得住野心,耐得住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