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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令 第1038节

  若不能赢,那么就算是后方姜高能有贤德之名,又如何?而若是能赢,姜远奢靡享受的这些亏空,秦国的国库底蕴,完全可以补足之后,还有空余。
  大型的战役是极耗费金银后勤补给的。
  但是一旦胜利,其回报也足够丰厚。
  甚至于,魏懿文隐隐有种猜测,姜万象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看开了——若是太师姜素胜利,恐怕太师会反过来废黜姜远,扶持姜高上位。
  而若是太师姜素,不幸败北。
  那么姜高作为一介闲散王爷,还和秦皇关系不错,姜采和破军有旧,而秦皇麾下大将阿史那的妻子又是姜高的堂妹,这层层关系,再加姜高有仁德之名,保护了秦玉龙。
  以李观一的性子。
  那么姜高无论如何也能够善终,或许还会被封个安乐侯,闲散度日。
  无论胜败,姜万象都为姜高找到了一条活下去的道路。
  即便是这样的豪雄,在身死之前,也为儿女详细计算至此,魏懿文心中叹息,却又有种复杂——无论当初是一时间没能忍住诱惑,还是文正这个谥号对他这样的书生意义太大。
  他都已经站在了姜远这边,那么,就需要破坏姜万象的遗计了。
  或许,姜远也是看到了姜万象安排之后的深意。
  知道了自己其实只是一介傀儡,所以才会因为那不知谁人的一句话而如此愤怒,杀机森然;也或许,姜远正是因为猜测到太师姜素大胜之后,会反过来把自己废黜,才如此放纵。
  如人饮酒,在一种,麻醉和欺瞒自己的情况下纵情享乐。
  知道事情一旦发生,自己会遇到很糟的事情,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纵情恣意,遗忘那朝着自己挥出的刀锋,甚至于下意识想要去拖延姜素胜利的步伐。
  才会想要拉拢魏懿文和贺若擒虎。
  一切行为,皆是因为恐惧。
  纵欲之痛快,事情将要爆发的恐惧,种种情绪刺激了姜远这两年,而这数年,乃至于之前当做二殿下时候积累的那些城府,脆弱得不可思议,杀意在恐惧的积累之下近乎于疯狂。
  只是这疯狂和隐隐的歇斯底里,是针对那说出这句话的人。
  还是针对于……
  魏懿文知道姜远的心思。
  但是,这是他看着姜远伪装极好的那些年,以及这三年多时间里面,一步一步的表现,逐渐推测而出的,约莫有八九分的准确。
  可那太平军中,不知道什么模样的谋士。
  竟然能够从外部观测,看到姜远心中软弱恐惧,以及因此而滋生出来的虚张声势之愤怒吗?
  魏懿文心中叹息。
  澹台宪明,又有不逊于你的人了吗?
  何等毒士!
  但是却还是劝说道:
  “陛下,不可。”
  姜远怒意越重,怒喝道:“不可,不可!”
  “朕问你,为何不可?!!”
  魏懿文看着姜远,道:“塞北之地,距中原亦极遥远,又没有江南水路之助力,调动兵马后勤,必然消耗人力。”
  姜远道:“又如何?!”
  魏懿文道:“如今秦玉龙叛离,镇北关之处需派去一位八重天的名将,三位六重天将军辅助,还要增兵十万,才可和岳鹏武遥遥制衡。”
  “此时西北一带局势如此,而南部,太师姜素和秦皇对峙。”
  “陛下是要断掉镇北关一带的后勤。”
  “还是要分走太师姜素那里的人力?”
  两句话,精准切到了姜远心中的要害上,他的怒气肉眼可见的削弱下去了,但是忽而沉默了,却又冷声道:“朕,知道了,不会动镇北关处,也不会动太师。”
  魏懿文心底松了口气。
  他站在姜远这边,但是却仍旧希望姜远不至于如此发疯,然后他听到了姜远的声音冷淡地可怖:“但是,天下百姓人口,不是还有很多吗?”
  魏懿文猛地抬头。
  !!!
  姜远冷淡道:“君辱则如国辱。”
  “就让这百姓为朕出出气。”
  魏懿文胸中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炸开,他忍不住道:“镇北城方向,乃至于太师那里,已经是很重的徭役,陛下又修建宫殿,又开凿运河,连年之苦!”
  他踏前几步,这老迈丞相拱手,大声道:
  “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弊,伏愿留神,稍加抑损!”
  姜远死死盯着他,袖袍一扫,不复言语。
  当日退朝,魏懿文胸膛喘息,面色气得发白,他这等老臣,知道国家的国力,知道若是这样下去的话,怕是不日就要生出民变。
  旋即他悚然一惊。
  这就是,那毒士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吗?!
  精准地把握住了姜远的心思,只是一句话就击穿了这位应帝陛下足足数年里积压着的不甘心和恐惧,引导姜远做出破坏国力的事情,还挑拨了姜远和姜高之间本就恶劣的关系。
  现在就算是魏懿文把这一切说出来,姜远也只是会觉得,这是魏懿文故意夸大事实,就是想要进一步影响他。
  虽是狠厉,却又堂堂正正,带着一股磅礴的势头。
  这是大势级别的谋士啊。
  魏懿文缄默,苦叹。
  秦皇麾下,何人才济济!
  他下意识看向前列,看到了那些名臣离开,看到熟悉的地方,没有了宇文烈,没有姜高,也没有秦玉龙,在这个时候,没有谁敢出来站在他这边劝说应帝了。
  是一念踏错身不由己。
  还是说世上无苦,皆由自造呢?
  魏懿文自嘲,知道姜远不会听,还是将自己的担忧写下来,递上奏折。
  帝意甚不平,后对侍臣冷笑道:
  “魏懿文自言由其镇住文官,令我坐天下也。”
  “又拿姜素前来压我。”
  “居功自傲,权臣祸国,是何居心,是何居心!”
  “就他魏懿文,重心为国,难道朕就只是一介草囊饭袋?!难道朕就不看重天下和国家?”
  大业四年,二月,己未,上升钓台,临杨子津,大宴百官,姜远不顾魏懿文阻拦,亦或者说,经过这三年的时间,姜远已经逐渐把持住了朝廷权力。
  春暖花开的时候,仍旧观赏水渠,龙舟徐行。
  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十尺,长二百丈。
  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一应俱全,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最下面则是侍女居住。
  皇后乘翔螭舟,制度差小,而装饰无异。
  别有浮景九艘,三重水殿。
  又有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等数千艘,后宫百官、僧、尼、道士乘之,里面还带着内外百司供奉之物,这些大船需要有人在沿岸两侧,袒露身体,拉着大绳索拉动大船徐行。
  叫做挽船士。
  此次出行,用挽船士八万余人。
  其中,挽漾彩这个层级以上的挽船士,有九千余人,姜远看不得这些穷酸纤夫在自己的眼前裸露肩背,给这些人穿了锦袍。
  锦袍滑腻,不适合发力,一不小心就要摔在地上,磕碰出血,但是皇帝喜欢看。
  看着前方天地开阔,风吹而来,这锦袍飞腾,犹大殿行走于天地,飘飘然欲飞腾而起。
  姜远笑称他们为【殿脚】。
  远远望去,颇为壮阔,心情都愉快了不少,写下诗句道。
  “龙跃云间彰气象,旗扬风里显威声。”
  “山河入画千秋壮,天地盈怀四海平。”
  这些船只首尾相接足足二百余里,御林军随两岸而行,旌旗蔽野。所过州县,五百里内之百姓,皆令献食;只是这么多吃食,根本吃不完。
  这些好米饭,好肉食剩下,掀起第二顿吃的时候,就有些变味儿了,就都扔到外面埋了。
  这个时候正是春耕时节,许多被迫送来的,正是耕种所用的稻种,就被这些美人儿轻易地抛下,与此同时,趁着魏懿文不在,乃召四方之兵,将讨北域关外太平军。
  造粮食,甲衣,放在车上拉来往北方过去。
  因为北域关那个位置,距离中原实在是太远了,不得不调动足够多的征夫,春日时节,耕稼失时,田畴多荒。加之饥馑,谷价渐贵,最贵的地方,斗米直数百钱。
  但是姜远只是在不影响姜素的情况下继续运送粮食。
  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路上的时候,人就把粮食吃了许多,等到距离北域关的的时候,就已没有多少粮食了,有许多百姓仓惶不已。
  运粮过来,没有了粮食,岂不是要拿自己的肉干去做粮食!
  心中惊慌不已。
  北域关外,神色温和宁静的文清羽先生撑着下巴,春日的时候,这边儿河流也还是有些坚冰的,他拿着一根青竹钓鱼,神色安静。
  薛天兴道:“姜远发动了军队来支援攻打我们这里,但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打了几次,可是没狠狠打起来。”
  文清羽温和道:“将兵跨越万里而讨伐,这是名将的手笔,但是姜远手头能做到这一点的,要不然在姜素麾下,要么就在镇北城那个位置和岳帅对峙。”
  “他不懂大兵团长途作战,但是却要自己下令。”
  “应国就算是底蕴大,也经不起这么耗的,放心,他来了,咱们就按着鲁有先那个老乌龟留下的战法和他对标,不要求胜利,只求一个字,拖!”
  原世通道:“打一场不胜之战么?”
  文清羽淡淡道:“眼光放长远一些,不要只落在局部的战场之上,如今这大战,乃是天下之战,战场可不是只有这小小的北域关,而是在你我肉眼可及之处,不可及之处。”
  似乎有鱼儿咬钩了,文清羽的鱼竿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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