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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关山 第15节

  凑巧,还是刻意?
  往下窥探谢家庭院之人,究竟是偶尔路过的酒客,还是暗藏不可言说的心思?
  其实只需多查看几日便有结果。
  只可惜谢家现今最缺的,便是时间。
  ……
  “娘子!”
  兰夏忽地惊呼一声,抬手就要指阁子,“那阁子有——”
  谢明裳从沉思里惊醒,反应极快地把兰夏刚抬起的手臂按下。
  远处黑暗而幽静的阁子,竹帘卷起半截,露出窗边影影绰绰的薄纱。
  有人影站在暗处。
  借着黑暗遮掩,纹丝不动地倚在窗边下望。纱帘被夜风吹动,偶尔撞在那人身上,半途改变了方向,这才显出轮廓行迹。
  “娘子,快走。”兰夏侧身背对着阁子方向,小声劝说:
  “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我们瞧不见阁子里的人,他却不知盯娘子多久了。呸,登徒子无耻。”
  确实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谢明裳手里还提着盏灯笼,暖黄灯光映亮了周围半尺地面,姣美的面容朦朦胧胧地映在夜色里。
  谢明裳提着灯笼慢腾腾地往靠近院墙的草地走。
  走出十来步,背身站去院墙下,忽地抬手把灯笼戳到兰夏面前,“吹熄了。”
  “啊?”
  噗~灯笼熄灭了。
  谢明裳站的角落瞬间陷入黑暗。
  黑魆魆的阁子后窗边,影影绰绰的侧影忽地动了下。一只修长的手探出窗棂。
  窗后的人今夜喝多了。长久凝视的目标在眼前忽然消失时,人本能地会寻找追踪。酒意放大了本能。
  院墙阴影笼罩下来,谢明裳站在大片黑暗里,仰着头,漂亮的潋滟眸子微眯起。
  她在关外马背上长大,夜视追踪目力极好。
  短暂刹那,却已被她看见窗边探出的男子的手,瞬间暴露在浅淡月光下的半截腰身。
  广袖锦袍。金镶玉带。筋骨分明的成年男子的手。
  好一把结实悍腰。
  下一刻,阁子里的人往后退半步。
  窗棂边探出的手,连同半截腰身轮廓消失在月色下。
  第14章 敲打
  谢明裳这天晚上折腾地着实不轻。
  被五娘的到访耽搁了睡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大半夜出去庭院转一圈,又撞到阁子窥探之人,思量了好一阵。
  真正入睡时,已到了三更末。
  她睡下时就感觉身子有点不对,天气分明不冷,却总觉得有寒气从骨头缝往外冒。往常可以喝杯药酒暖一暖肠胃,但今日药酒不巧喝完了。
  到后半夜,睡梦里感到一阵熟悉的晕眩,人空落落地,仿佛脚下踏空沉进了软絮,耳边听到有人呼喊,却又醒不过来。
  隐约听到鹿鸣的惊呼:“……药酒没有了么?”
  兰夏惊慌地回复:“没了!晚上在夫人房里吃用飧食,喝的便是最后一杯……”
  呼喊声在耳边时远时近,谢明裳微微地睁开眼,视野旋转个不休,她又闭上眼。
  恍惚间,有许多人匆匆赶来,舌尖下放置了新鲜切的参片,屋里药味弥漫。
  帐子外说话的是谢琅。
  “等不得了,儿子现在就出门寻郎中配药。”
  兰夏急道:“大郎君快去!奴等守着娘子。”
  谢夫人最后道:“看看你们自己乌青的眼睛。回去歇着,天亮后换你们,夜里有我看着。我比你们小丫头耐折腾。”
  屋里安静下去。身边一沉,有人坐了下来。
  坐下的人半晌未动,只紧紧握着她的手。
  谢明裳睁不开眼,反手摸索着过去,冰凉的指尖摸了摸筋骨清瘦的女子手背,唤道:“娘。”
  谢夫人眼眶含泪,声线却不显悲伤,听来如平日那般镇定,令人安心。
  “好好睡一觉。谢家还有你爷娘哥哥在,天塌了也掉不在你头上。你只管安心养病。”
  谢明裳闭目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仿佛魂魄离开了身体,从高处俯视布置精致的闺房。
  谢枢密使听闻消息,从书房赶来探视。没惊动女儿,在床前站了片刻,被谢夫人叫出门去,两人压着声线在院门外争执一场。
  凌晨前后,谢琅带回了虎骨药酒。
  散发着热气的药酒从喉咙处灌下去,热气一路冲击肠胃。四处飘散的魂魄被拉了回来。谢明裳咳嗽几声,呕出几滴药酒。
  视野一阵阵的白光。
  等她真正能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兰夏趴在床头守着,眼睛熬得通红。
  “许久没有这般厉害的发作了。会不会是五娘子大半夜的——”
  鹿鸣眼疾手快拦住了兰夏的嘴。
  “五娘子半夜过来的事,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
  “做得好。”谢明裳慢慢坐起身:“五姐的事让家里知道了,爹爹必然罚她。回去二房再打骂几次,五姐一个想不开,人就活不成了。”
  “嘘~”兰夏小声说:“大郎君还在院子里。”
  院子里临时升起小火。
  谢琅亲自盯着小炉温酒。片刻后,捧一杯热气腾腾的药酒进屋。
  “趁热喝了。你睡下时灌不进酒,只喝两三滴,倒泼出大半杯。”
  谢明裳接过去抿了一口,烫得舌尖发麻。
  谢琅不走,盯着她把整杯药酒小口抿完了,这才收拾空杯,把灌满药酒的葫芦递给兰夏收起。
  “药酒其实早配好了。郎中怕事,不肯卖给谢家而已。加钱也不肯卖。”
  “后来呢。”谢明裳仰着头问。
  “后来,”谢琅淡淡道:“既然言语说不动,我出了郎中的房门,换耿老虎领人进去。之后便带着药酒葫芦回来了。”
  谢明裳止不住嗤地笑了。
  “阿兄也学会了强买强卖?谢家名声更差了。”
  兰夏和鹿鸣低头忍笑。
  谢琅沉郁多日的面色上也显出细微笑容,“谢家名声够差了,不多这一桩。至少留了钱给郎中。”
  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的笑意很快隐去。
  谢琅坐在床边,郑重开口:
  “明珠儿,听好了。父亲昨夜过来看了你。我和父亲说药酒喝完,郎中不肯卖给谢家,我需亲自去一趟取药酒。之后母亲在院子里和父亲争吵一场。父亲回去书房后,不知如何想的,连夜写下了认罪书。等我回家时,事已定局。”
  谢明裳心头一震。
  “父亲认下贪墨军饷的罪名了?”
  “认了。今日清晨,父亲亲笔书写的认罪书已经交由门外禁军,转呈朝廷,今日就会呈上御前。”
  大事当前,谢琅神色凝重起来。
  他虽然劝说父亲认罪,但两厢其害取其轻,心里却也并无十足把握。
  ‘父亲认下贪墨之罪,谢家断尾求生。今日上书之后,谢家如何论罪,能不能从谋逆大案顺利脱身——就看圣心如何了。’
  ……
  一行大雁排成人字,自湛蓝色的天空北行,飞越过京城北面皇庭的明黄琉璃瓦。
  侍从沿着汉白玉台阶整齐排列,大殿内外寂静无声。只有窗下的滴水竹管偶尔翻转,发出“哒”的脆响。
  哒,殿内也传出清脆一声。
  奉德帝落子于棋盘:“挽风,你最近动静不小。京城暮春天气燥暖,人心易躁。今日召你进宫无甚大事,随朕手谈两局,静静心。”
  萧挽风抓起一
  把棋子,冰凉的黑玉滑过指尖。
  他往纵横棋盘随意摆下一子:“臣不善对弈之道。”
  奉德帝摆下白子:“过谦了。朕看你下得不错。”
  萧挽风右手执棋。
  和天子对弈的同时,左手摊开在小案上,一名御医跪倒在他身侧,正在凝神屏气的诊脉。
  奉德帝在落子间隙开口:“河间王身子如何?”
  御医收回诊脉的手,低头谨慎地道:
  “河间王殿下正当盛年,阳气旺盛,寻常风邪不侵。但这几年征战落下不少旧伤……这个,旧伤。身子调养不好的话,年岁稍大些容易落病。臣等尚待仔细查勘。”
  “那就在京城多居留几个月。叫御医随身侍奉,看看调理得如何。”
  奉德帝亲近地拍拍手背:“河间王,国之重器也。朕体恤的岂是朕的五弟?体恤的是边关将士万民的福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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