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都市言情>醉卧关山> 醉卧关山 第27节

醉卧关山 第27节

  黄内监脸色乍青乍白,与其愤怒不如惊慌更多些,回头夹着嗓子求助:“冯公公你看——”
  冯喜居然还能撑得出笑容。
  “谢家的二十万两银数目还差了点。好在筹措及时,不到一个月便筹措到七八万两银。头一批五万两已充作军饷入库,令尊也已领了恩典。虽说枢密使的职务还空缺着,但圣上恢复了令尊的车骑大将军封号。谢六娘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谢明裳听得满意:“冯公公站得高,旁人不知道的事,我猜冯公公都知道。军饷分批筹措,我阿兄留在京城,父亲恢复了大将军封号。后面对我父亲还有什么安排?全说了罢。”
  冯喜笑赞:“娘子聪慧。”
  他抬手挥退所有宫人,附耳和谢明裳悄悄道:“令尊谢公的官职要降一降。但差事已经定下了征讨辽东王,只等时机出征。”
  谢明裳点点头,同样摆出附耳悄悄话的姿态:
  “我上场走一圈就下不来了罢?我家五娘总不能一直待在宫里。冯公公觉得呢。”
  冯喜沉吟片刻,“宫里放人出去的规矩大,要么要有皇后娘娘的手谕,要么年纪够了才够格放出。这样,娘子上场之后乖顺,咱家在御前提一句,圣上有心放归的话,当场口谕便放归了。总比按宫里规矩放人容易。”
  谢明裳想了想,答应了。
  重新抹上口脂,挂上耳坠子,琵琶曲已经结束,空余尾音缭缭。
  谢明裳拢着披帛走出几步,冯喜在身后问:“谢六娘子问了家里所有人的安排,不问问此刻坐在宫宴上的贵人是哪位?”
  谢明裳:“管他哪个。”
  宫宴琵琶声早停了。耳边响起的是一曲丝竹乐音、小桥流水的婉转小调。却因为帘后的美人始终不出现,小调吹了一遍重头开始,场上舞姬开始旋舞第二回 。
  谢明裳站在纱帘后头,定睛瞧了半圈,周围的十几名乐人都在紧张觑她。
  第三遍从头开始奏乐,临近几个乐人的手指开始细细发颤,场地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姬几乎绷不住脸上的笑。
  她觉得没什么意思,掀开帘子便走了出去。
  领舞的舞姬露出近乎感激的眼神,水袖轻扬,大片回旋后,众舞姬退了下去。
  载歌载舞,看似满堂热闹,等她一身素衣缓缓穿过人群时,歌舞退去,笙歌止歇。
  她冷眼扫视四周,原来并非想象中满座贱人、觥筹交错的模样。
  宫宴只有主宾两个。
  皇帝高坐御案高处,香炉紫烟缭绕,看不清高处的天子面容,只听到貌似爽朗的笑声。
  主宾两人正在喝酒对饮。
  “今日你我兄弟家宴,朕私下里说一句,五弟的眼光太挑了。听说接连退了几家相赠的美人?等河间王府建成开府,
  偌大府邸找不出一个后院女子,岂不叫人笑话。”
  坐在御案下首的贵客穿一身团龙祥云织金袍子,体格强健,肩宽腿长。
  谢明裳定睛去看,赫然是见过几面的河间王萧挽风。
  萧挽风道:“哪个笑话臣?臣上门找他当面理论。”
  “你少找旁人晦气,庐陵王都被你吓去城外了。”奉德帝笑指他:
  “说起来,听闻谢帅当年在关外时,和五弟有一段旧怨?五弟当时年少,受了臣子欺负,怎的不提?”
  萧挽风瞧着已经八分醉意了。提起多年前的旧怨,随手一扯衣袍,毫不在意地把里外华服全扯开,当着天子面前袒露出大片健壮胸膛。
  心口上方一块不明显的旧伤疤。
  “多年前的小龃龉。动手一场,互有损伤。谢崇山也没落得好处。”
  伤口袒露得随意,嘴上提得更随意。萧挽风散漫地把衣襟拉拢,换来一声赞赏。
  帝王仔仔细细盯看那道旧疤痕无误,疑心散去,带笑抬手往下指。
  “五弟是爱憎分明之人。旧事不多说,来看美人。”
  谢明裳一身素衣惹眼,立在朱红蟠龙柱子边上,满场的眼睛都悄然打量了好几轮。
  “谢崇山家里的女儿。谢氏的军饷贪墨案情恶劣,念在谢崇山从前救驾的大功份上,小惩大诫,只罚了他女儿入宫。不知五弟见过没有。”
  谢明裳低垂看地的浓黑睫羽抬起,顺着手指方向,睨一眼御案上方,紫烟遮蔽,看不清天子面孔。
  她又往侧面睨视。
  曾见过几面的河间王萧挽风,眼瞧着醉意浓重,视线低垂,只盯着手里金杯。
  被天子带笑连续催促几声,他才敷衍般转过视线,眉眼不动,仿佛打量陌生人般,漫不经意往朱红蟠龙柱边的素衣身影扫过一眼。
  等视线真正转来查看时,却又从发顶往下,近乎一寸寸地仔细打量。
  谢明裳被这道细细审视的目光盯得不耐烦。
  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斜乜,当着满堂宫人的面,冷冰冰冲着河间王翻上一个白眼。
  讥诮的神色太明显,那道视线转了回去。
  “见过一两面。”萧挽风应答得冷淡:“谢枢密家的千金,脾气自然是大的。”
  高坐御座之上的天子大笑起来。
  “脾气虽大,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朕赐了你如何?”
  天子举杯敬酒,玩笑般说道:“这等美人若再不入五弟的眼,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谢明裳冷冷盯着席间亲密交谈的皇家兄弟。
  萧挽风饮完一盅酒,手中发力,渐渐握紧金杯,摆出的的态度却比刚才更加淡漠,无可无不可:
  “容貌尚合眼。谢皇兄。”
  黄内监奔过来谢明裳的落脚处,看似搀扶,实则推搡着她往河间王的落座方向走。
  谢明裳往旁边半步,厌烦地躲过推搡,任凭黄内监催促,人死活站定在红柱边不肯走,只睨着天子身后站着的冯喜。
  冯喜和她对视一眼,往天子身侧靠近,附耳低语几句。
  奉德帝心情正好,笑道:“谢家还有个小娘子在宫里?……不必带上来了,你斟酌处置罢。”
  谢明裳收回目光,不等黄内监再推搡,自己径直走过河间王的案前。
  河间王并不看她,还在自顾自地执壶倒酒。
  不知醉狠了还是怎的,美酒倒满整个空杯,倒酒的手却未停,酒洒了满桌。侍奉宫人慌忙上前擦拭打湿的桌面。
  浓烈酒气扑鼻,激起谢明裳一阵反胃,早晨喝下的药几乎全呕出来。
  这就是她被交付的“下家”。
  谢明裳嫌弃又厌倦地打量一眼,走了出去。
  *
  日头过午,又逐渐西斜。
  谢明裳坐在偏殿后头的隔间。
  耳边丝竹鼓乐之声渐渐消失不见,殿里服侍宫人脚步匆匆,奔来跑去,侍奉御前的大宦高声唤步辇。
  看这架势,宫宴告一段落,皇家兄弟两个打算换地方继续饮酒。
  谢明裳坐得累了。清晨早起耗空了她的精神,困倦如潮水涌上心头。
  她如今不算宫里人了,“下家”还在殿里宴饮,无人招呼她,索性往榻上合衣沉沉睡去。
  再惊醒时已经到了黄昏。周围露出昏黄幽光。
  周围似乎围起屏风,有人影在细绢屏风外不住晃动。
  谢明裳睡得眼皮发沉,微微睁开眼帘,眼珠子刚转动几下,外头便有人道:“谢六娘子醒了?”
  她这才赫然发现身下竟是移动的。
  清漆木板的空隙露出前进中的地面。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挪去一顶小小的步辇上。
  周围哪是细绢屏风?分明是小辇四周放下的细纱帘子。帘子外头密密匝匝都是人。
  她卷起一边细纱帘往外打量。
  时辰确实到了黄昏掌灯前后,人还在宫里,有个身穿箭袖软甲的陌生相貌的年轻武人跟在边上。
  两边打了个照面,那年轻人冲她拱手行礼,转去后头,将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提来她面前。
  “我家殿下吩咐,六娘子带进宫里的物件原样带走。还请六娘子查验。短缺了什么卑职去寻。”
  谢明裳抬手捏了捏包袱,首先捏到装药酒的葫芦。
  她当面打开包袱。不止药酒葫芦在包袱里,家里收拾带入宫的被褥枕头换洗衣裳都塞回包袱里,依稀是入宫当天鼓鼓囊囊的模样。
  “差不多了。”
  年轻人不等吩咐,自己把包袱背去肩膀,瞧着像大户人家的贴身小厮。但这身软甲可不大像小厮。
  谢明裳打量他几眼。
  年轻人扭过头来,自来熟地冲她笑了下,一口白牙晃眼,“卑职顾沛。”
  谢明裳:“卑职?有官身的?”
  人高马大的“小厮”道:“卑职任职河间王府六品亲卫队副,任命书已下来了。”
  谢明裳冷淡地哦了一声。
  原来是跟随河间王入京的亲信狗腿子。
  她放下右手边的纱帘,随手掀起左边的纱帘往外张望。一眼便望见了远处禁卫把守的巍峨宫门。
  前方的宫道当中,河间王喝得酩酊大醉模样,两个青袍内侍搀扶着他往前行。他身躯健长魁梧,内侍搀扶得摇摇晃晃,颇为吃力。
  距离宫门几百步,小辇远远地停下。
  谢明裳被人引着下辇,听顾沛说:“今日临时奉了圣命,来不及备马车,委屈夫人跟着殿下的马走。宫里规矩大,既然夫人醒了,继续乘辇不合规制,劳烦夫人步行几步出宫。”
  谢明裳没吭声,跟在顾沛身后走出百来步,身子微微一晃,扶住了道边的柏杨树干。
  顾沛人在前头走,一只眼睛始终盯着这边,急忙奔回来询问。“夫人不舒服?”
  谢明裳:“你叫我什么?”
  顾沛一愣:“夫人……”
  “被你喊吐了。”谢明裳避开他的搀扶,依旧扶着树干。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