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46节
“这榻躺着舒服。”
兰夏许多天来始终紧绷的脸上终于显出个笑模样。
她把八盏烛台的落地大铜灯挪近榻边,点得亮堂堂的,捧来书架上的许多闲书,坐在贵妃榻边,一本本地在谢明裳面前摆开供挑选。
等选好了书,谢明裳蜷在榻上翻阅时,兰夏又取过团扇,轻轻地扑走蚊虫。
鹿鸣洗了些时令新果子放在几案上,樱桃,
杨梅,甜柰,五颜六色地盛在银盘里,三个小娘子边闲聊边吃喝。
正说笑得畅快时,院门外远远地传来大批杂乱的脚步声。众多仆从亲卫,包括两边厢房挣扎着起身的两位女官齐齐在庭院里拜倒。
恭谨见礼之声次第响起:“殿下万安。”“殿下万安。”
随即响起低沉铿锵的回复:“起。”
王府主人归家了。
兰夏脸上的笑容消失个干净,以身体遮挡住谢明裳,做出护卫阻挡的姿态,肩头紧绷地站在贵妃榻前。
谢明裳心里一阵隐约酸疼。
比起鹿鸣来说,她更担心的是兰夏。
比起生性内敛多思的鹿鸣,兰夏的性情更为外露,情绪更难隐藏,几次险些在王府之主的面前闹出事端。
谢明裳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把团扇从兰夏手里抽走,摆摆手,示意她退去身后。
萧挽风迈进屋时,目光越过珠帘隔断,头一眼看到的,便是谢明裳懒洋洋地蜷在浅紫色的新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团扇,浓长眼睫半开半阖,有些困倦慵懒的模样,正和旁边两位女使轻声说着话。
他的脚步停在原处,站在明堂里看一阵,神色渐渐和缓下去。
谢明裳轻声说:“鹿鸣,带着兰夏出迎见礼。”
两位小娘子出内室时,萧挽风正好掀起珠帘走近。
两边擦身而过,鹿鸣扯着兰夏拜倒,他未多留意,只简短道:“起。”
谢明裳躺着舒服,人便不大想动,保持懒散蜷着的姿势,注视着一身水汽的萧挽风走近面前。他又沐浴过了。
“听闻工部准备修缮王府了?晴风院能不能留下。”
她语气轻松地商量:“我住了五年的院子,推平做马场,怪舍不得的。”
新搬来的贵妃榻实在大得似床,谢明裳整个蜷在榻上,还空出一大片。
但等萧挽风撩袍在榻边坐下后,两条长腿占得地方大,软榻上突然便挤挤挨挨起来。
谢明裳套着罗袜的脚趾似乎踩着什么冰冷物件,脚掌瞬间往后缩。原来踩着了他腰间佩的一把腰刀。
萧挽风把鲨皮腰刀解下,扔去几案上。“晴风院”三个字对他并不算陌生。
他开口道:“原本就打算留下给你。”
“嗯?”
“登门商议宅子时,你父亲提出,晴风院留给你和你身边的女使。”
谢明裳以团扇遮着半张面容,垂下的睫羽良久不动。
人离了谢家,原来父亲还在尽力庇护着她。
她感到一阵久违的暖意。这份来自父亲的暖意,加上母亲炖煮的鱼羹融入肠胃的暖意,再加上端仪郡主惦挂的心意,在她的心里回荡澎湃。
这次回谢家的短暂半日给她带来极大的心情舒缓。连带着领她回谢家的河间王,在这个晚上也顺眼了几分。
鹿鸣有句话说得不错。熟悉的院落布局,总能让人心神放松宁和,安心调养。
比起她自己,谢明裳感觉兰夏现在的状态,更需要搬回晴风院。紧绷的心弦在熟悉院子里放松,对兰夏有好处。
“谢殿下。”
她在卧榻上仰头,直视着身侧宽阔的肩背,三个字难得说得真挚。
萧挽风也感受到了这份难得一见的真挚,转过头来。
两人距离隔得近,他稍微靠近半分,便仿佛一座山岩从头顶俯压了过来。
谢明裳整个上半身笼罩在骤然压来的阴影里。她没有往后退避,只拧了下眉,抬起团扇挡在两人中间。
萧挽风的瞳孔里倒映着八盏落地铜烛台的明亮烛光。时常锋锐如刀的眼神,或许因为倒映着暖黄烛光的缘故,此刻居然显得温和。
他近距离地凝视片刻,越过团扇,抬手抚摸了下她的脸颊。
带有硬茧的指腹的鲜明触感,顺着白瓷般的脸颊往下,落在柔软的淡粉唇角,轻轻地按揉几下。
谢明裳可以感受得到对方刻意收拢的力量。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其实能感觉到,河间王对她确实有几分喜爱。
这些喜爱表现在无言的容让上,表现在刻意压制轻缓的动作里,表现在两人伪装相安无事的体面应答里。
这份喜爱落在一个宫宴领回的美人身上,持续了半个月还未有消退的迹象,河间王令人意外的长情。
或许他真的不想她死得太快。
毕竟,新领回家的爱宠没几日就死了,想想就扫兴。
谢明裳升起探究的心态,噙着浅浅笑意开口问:“殿下究竟花费了多少钱财买下的谢宅?给个数目?”
萧挽风轻缓摩挲她的动作停下,食指停在脸颊,视线依旧盯着她淡粉色的唇角,只说:“钱财小事不重要。”
顿了顿,反问她:“东边一片院子推平做马场。晴风院门拓宽,门外修直道,从马场直接骑马来回。你觉得如何?”
谢明裳笑了下,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心情好的时候,她并不是个扫兴的人。
从一大片马场里保住了晴风院,将来可以带着兰夏鹿鸣搬回熟悉的院落,现在她的心情就很不错。
当指腹关节再次缓慢地摩挲起她的唇角时,她感受到无声的渴望,微微地仰起头,张开了唇瓣。
她以为这次探进来的又会是食指,亦或是拇指,随便哪根手指。
耐心蜷在榻上等待片刻,等来的却是逼近的大片阴影。
得了允许的男人从榻边倾身往下。
几乎就在谢明裳反应过来的同时,萧挽风已经逼近到身前,她几乎面对面地和他贴在一处。
平日锋锐气势下被忽略的俊美轮廓呈现在亮光下,于近处被她吃惊地凝视。
萧挽风的眸子里倒映着她:“可以?”
是个问句,却早有肯定答案。
谢明裳只来得及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就被意料之外的浓烈的吻淹没了。
“……”
屋里灯火明亮摇曳。翻滚升腾的汹涌情潮淹没了贵妃榻。
谢明裳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不动,震惊之余,人有点反应不过来,团扇还搭在手里。
她被握着下颌深吻。舌根传来的舐吻触感令人头皮发麻,心跳如鼓,浑身发烫。
她剧烈地喘息着,本能地就要阖拢牙关。
但今日得了允许的男人却不任她咬了。
就在她狠咬下的同时,修长食指浅浅地探进半分,撑住牙关。
她的舌尖舐到了指腹上两道新旧不一的疤痕。
第34章 这回要记住了
喘息很久才平复下去。
谢明裳侧躺在贵妃榻里,团扇早不知扔去了哪处。她抬手挡在嫣红肿胀的下唇,咳了几声。
刚才有几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被当做生食被猛兽扑吃了。
萧挽风坐在软榻外侧,情欲翻滚,身体的反应强烈到遮掩不住,缓缓压抑着呼吸。
身体几乎化身成野兽,嘴上却只字不提。见她咳嗽得厉害,还拢着她的肩头搀扶坐起,拍了几下清瘦脊背,问她:“药酒服一杯?”
谢明裳闷咳几声摇头。
她清楚地感受到他动了欲,为了躲避他才退到软榻最里头。迎面却又对上一张无事人般淡漠问她喝药的脸,只令人感觉到巨大的荒谬。
荒谬之余又升起起几分新奇。
温情脉脉。这位还扮上瘾了?
谢明裳觉得有意思,又起了几分往深处探究的心思。
垂眼想了一会儿,换了副柔软的好声气回答:“困了。不想喝药,只想睡下。”
又问:“我可以睡下么?”
萧挽风并未即刻答复,从榻边起身,捧过半盏温水让她饮。
就着手喝水时,却听他问起不相干的一句:“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姓?”
谢明裳有点想笑,但没有显露言表:“河间王萧挽风的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她回答得柔和,萧挽风的声线比她更和缓。
“挽风是我的字。我在宗室里行五,先父赐名单字‘折’,萧折。这回要记住了。”
“记住了。”谢明裳边喝水边说:“我在家中行六,名叫明裳。”
萧挽风在灯光下明显地弯了弯唇,“记得。”
他看看窗外暗沉的天色,“天色晚了。你若不急睡,
拉筋锻体还是每日固定做一次的好。我看你那两个女使还算忠心,只不过拉拽的手法若不对,容易伤筋动骨。不能交给她们,还需得我来做。去床上趴下。”
说到“拉筋锻体”时,谢明裳喝水的动作便停顿下来。
难得从他嘴里听到长篇累牍言论,她耐心听着。直听到最后五个字时,才没撑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