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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关山 第47节

  “原来如此。拉筋锻体?殿下太好意了。”
  “但我不大明白。只听说给五六岁练武开蒙的小儿郎拉筋锻体,小孩儿身体柔软,容易拉开筋骨,习武容易。从没听说十几岁已长成的小娘子需要拉拽筋骨的。殿下喜欢看小娘子在床上又哭又扭,直说便是,犯不着套用冠冕堂皇的字眼。我身子不好,卧床养病还能多活几日,被殿下日日揉搓得简直活不下去了。”
  萧挽风起先还微微带笑,听着听着,唇角便绷直了。
  谢明裳一口气把想说的说完,不再言语,只继续咕噜噜地喝水。
  屋里安静了良久之后,才传来萧挽风低沉的嗓音,慢慢地道:
  “我与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信。对不对。”
  谢明裳把整杯温水都喝完了,推开空杯,平静地仰头直视。
  “我不是豆蔻年纪的小女孩儿了,殿下。不过,既然在王府后院讨日子,殿下想要我信什么,我都可以信。”
  说完从贵妃榻起身,径直去卧床躺下。
  “殿下叫我做的,我都做了。叫我记住的,我都记住了。之前承诺的晴风院之事,还请金口玉言,说话算数。今晚还要揉搓我?只需吩咐下来,我奉陪便是;今晚没有兴致的话,我便睡下了。”
  萧挽风看不出喜怒地坐在软榻边,一条腿屈膝抵着墙。
  良久,头往后仰,深深吐一口长气,起身走到床边。
  居高打量几眼床上已经朝里侧躺下的身影,抬手把人翻过来。
  单衣下包裹着清瘦的肩胛小臂,脊背单薄易折,不像初入王府那时消瘦得吓人,但状态气色依旧算不上好。
  萧挽风说:“趴下。”
  ——
  紫烟缭绕的大殿内,满殿静谧。内侍悄无声息地来去,只有窗外的流水竹偶尔脆响一声。
  奉德帝在淡色紫雾中伏案沉思。
  御案上放置着两本奏章。
  一本是四百里军情急报。辽东王的叛军前线已推进到虎牢关下,号称精兵十八万,和守军隔河对峙。虎牢关距离京城仅两百余里,守军八千人。
  另一本是谢崇山的请战书。自请领五万兵马出征。
  朝廷这些年接连打了两场大战事。多年前被突厥人南下打到渭水,险些围了京城,那场京城护卫战伤筋动骨。
  第二场便是五年前先帝在位时,那场损兵折将的北伐之战。
  两场大型战事,消耗了不少禁军精锐,至今未恢复。
  京城禁军号称二十万。奉德帝心里清楚,称得上“精锐”的禁军数目不超过八万。五万拨出去给谢崇山,防御京畿的还剩多少?
  朱笔停在谢崇山的请战书上迟迟不动:“河间王没有上书请战?他最近在忙什么。”
  林相在丹墀下笑答:“明面上说,河间王在京中调养身上旧伤。说到实处,河间王在为王府费心。前阵子亲去了一趟长淮巷谢宅,出面盘买下谢家宅子。最近日日召见工部侍郎主簿,亲自过问王府马场的兴建细节。”
  奉德帝听着听着,也露出点笑意。
  “让他有些事做也好。好过静极思动,在京城惹是生非。”
  林相退下之后,奉德帝翻了翻谢崇山的请战书,搁置旁边,打开一封皇城司直禀内廷的密报。
  密报里仔细描述了河间王登门长淮巷、商议谢家宅子的当日,携了谢六娘子同去的场面。
  谢六娘子的神态动作对河间王多有防备敌意。谢家人站在大门迎接贵客,如临大敌。
  奉德帝翻阅完密报,满意地问御前伺候的冯喜。
  “谢崇山的女儿在河间王府,后来如何了?”
  冯喜应声而答:“不敢隐瞒陛下,闹腾得可厉害。吃饭的桌子也掀了,我们宫里派去伺候的四个女官也打了。前几天打坏了一个,送回宫里来,还在养着。”
  “闹腾得过了。”奉德帝嘴上虽斥责,神色却颇为愉悦。
  “谢崇山果然养了个性情刁蛮的女儿啊。搁在河间王的后院倒合适。”
  “可不是。”冯喜凑趣地添补几句:“自从谢六娘子入了河间王府,京城里再没听闻关于河间王的大动静。——精力全落在自家后院里折腾了。”
  奉德帝仰头大笑起来。
  笑到半途忽地停下,目光盯住冯喜:“河间王的后院事,你倒清楚得很。”
  冯喜谦卑地低下头去,身子几乎弯折成弓。
  “陛下夙兴夜寐,忧劳天下九州大事。奴婢残缺之人,碰不得大事,只想在小事上为陛下分忧。天下之大,总有些地方,譬如说……河间王的后院,即便皇城司的耳目也不能及。但宫里赐下的宫人内侍却是能来来去去的。”
  奉德帝笑指他:“你这老奴,说来说去,还是惦记着跟皇城司争风斗气。罢了,传旨下去,新组的千羽军两路禁卫,你领一路去做事。”
  冯喜大礼拜下,五体投地:“谢陛下恩典。老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初夏晴好的阳光照不进暗室。
  皇宫西北边,一整排朝北方向倒座房的末端窄屋舍里,昏暗的油灯幽幽发光。
  这些阴暗潮湿、远离华美宫阙的朝北屋舍,是供生病的宫人养病的居所。
  养得好了,回去继续当值;养得不行了,西北边有道西华门,直接拉出五里便是掩埋宫人尸体的安葬地。
  前几天清晨被抬回宫的章司仪,人已爬不起身了,却还借着油灯光吃力地写一封密报。
  屋里气味不好,朱红惜坐着榻边,掩着鼻子道:“姐姐快些。等下我还要上值。耽搁早晨这点功夫,密报就要等晚上才能送去冯公公那处了。”
  章司仪在密报末尾一笔一划地署上名,来回查验两遍才放下心来。
  颤抖的手把密报放入竹筒里,以蜡封口,叮嘱朱红惜:“尽快送去。替我当面求一求冯公公,看在密报的份上,请位太医来治治我。”
  “这密报当真有用?”朱红惜翻来覆去地查验密报竹筒:
  “我们的身份,太医可不容易请。”
  章司仪趴在床上,失血苍白的面色露出一丝狠意。
  “只要圣上还盯着河间王府,这密报就有大用,我章凤宜对冯公公也有大用。等我翻身了,红惜,我不会忘了今日你雪中送炭的情谊。好了,快送去。”
  朱红惜把竹筒藏入袖中,快步出门去。
  人却没有直接去寻御前大宦冯喜,脚步一转,先回了自己屋里。
  清晨屋里无人,她点起蜡烛,烛火慢慢烤融竹筒上凝固的封蜡,取出笔迹颤抖的密信,快速浏览一遍。
  寥寥数十字的密报赫然写道:
  【谢六娘入河间王府半月,并未侍寝。谢六娘尚为处子。
  河间王夜夜同床共枕,不知其内情如何】
  朱红惜吃了一惊,惊里又带喜。
  河间王跟谢六娘的关系如何,河间王府和谢家的关系如何,是冯喜公公提点她们四个着重留意的关键处。
  她急忙关闭门窗,提笔蘸墨,把寥寥三四十字的密信在白纸上誊写一遍后,撇开末尾的“六尚司仪,章凤宜”署名,在新的密信末尾写下:
  “六尚司簿,朱红惜。”
  毫不迟疑把原本的密信烧尽,新的密信封入竹筒,在衣袖里握着,匆匆出门去寻冯喜公公的徒子徒孙。
  ——
  谢明裳这天早晨睁眼时,身上又处处酸疼得仿佛被马踏过。
  她倒吸着气坐起身,揉着几乎被搓散了架的腰腿,在帐子里慢腾腾地更衣。
  兰夏的嗓音从庭院里传来,正在跟顾沛交涉。
  “娘子还未起身。朝食搁院子里,待会儿我们送进屋。”说完便撵人出院子。
  顾沛不肯走。
  “朝食放哪处倒是无所谓,但你看看今天送进来的大堆箱笼。不行,我得等娘子起身了,当面问一声。”
  箱笼?
  王府后院,除了河间王本人点头,还有谁能送进箱笼来。
  谢明裳自觉昨夜两人已经撕破了脸,连表层伪装的体面也再保持不住,她以后晚上只怕不好过。
  隔天大早晨却又若无其事地抬十几箱笼送进她院子……什么意思?
  她披衣撩开帐子,屋里等候的鹿鸣即刻迎上前来。
  “箱笼里什么东西?”谢明裳低声问鹿鸣。
  鹿鸣也不知。
  “问问。”
  院子里的顾沛倒不藏着掖着,爽快地高喊:“谢家送来的箱笼啊。”
  “六娘子昨日不是刚回了谢家?谢家大清早送了许多箱笼来,说是六娘子家中常用的小物件,谢夫人收拾好给娘子送来了。主上吩咐拿给六娘子挑拣,有用的留下,不用的退回去。”
  鹿鸣惊喜地打开屋门。顾沛领人把大大小小十来个箱笼抬进内室。
  谢明裳摩挲了几下红漆箱笼盖。式样瞧着眼熟,像母亲屋里的。她挨个打开。
  谢家送来的箱笼里放置了许多她在家中穿用的衣裳。她收在闺房的各式小摆件,随手的涂涂画画,练习绣工的刺绣,家里无事读的闲书。
  挨个打开的箱笼里,装着她在京城度过的十五岁到十九岁。被母亲仔细收拢妥当,送来她的新住处。
  最大的一个箱笼里堆满冬衣。厚厚几层秋冬衣裳最下头,以丝绸包裹着一把银鞘弯刀。
  正清点着箱笼物件的兰夏一惊,闪电般把弯刀藏在大堆衣裳底下,眼神示意鹿鸣过去看。
  鹿鸣也惊得肩头一颤,以气声道:“这个留不住。”
  兰夏小声商量:“弯刀找个稳妥地方藏起来。”
  鹿鸣觉得不行。
  “院子里洒扫仆妇来来去去,还有厢房躺着的那两位……”
  鹿鸣对着两位女官养伤的屋子方向努嘴。
  “等伤养好后,还要继续服侍东间那位,日日在屋里进出。这么大一把弯刀,哪里藏得住。”
  谢明裳站在箱笼边,指腹轻抚过弯刀银鞘流畅的线条。
  “藏,肯定藏不住。但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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