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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关山 第62节

  让,反倒纵马迎面直上!
  两边马匹交错的同时,萧挽风抽出腰刀,铛—一声大响,挡住这险些开膛破腹的一刀。
  他的臂力大得多,两边刀撞在一处,谢明裳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又酸又麻。力竭手松,弯刀掉落地上。
  “呀!”她知道这马场铺的泥沙有多脏,急忙踩蹬下马,把泥里滚得脏兮兮的弯刀捧在手里。
  马蹄小跑奔向身侧,得意乌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她,低头拱了她一下。
  无声地催促,催促她上马去。
  谢明裳心里涌起古怪的熟悉的感觉。
  分明这是她头一次踏足马场,脏乱狭小,绝不是她喜欢的地方,手臂脱力发麻到失去知觉,但不知为什么,心头升起的喜悦的感觉挥之不去。
  奔马挥出的那一刀,让她感觉痛快。不,痛快这个词还不够形容,那一刀让她十分的畅快。由内而外地畅快。
  仿佛长久凝滞在体内的某种阻力,骤然脱出身体。她感觉到了轻盈。
  但等她回过神时,又发现“轻盈”其实描绘的是心头的感觉,而不是身体。
  她浑身都脱了力。发麻的手在发抖,几乎抱不住刀。
  裙摆早就在沙地上拖脏了。她索性直接坐在马场泥泞的地上,抚摸着得意拱来拱去的大脑袋,抬起头,仰望着头顶云层间隐现的弯月,月下几棵光秃秃的胡杨木,枝杈树影对着天。
  又一匹马缓慢地小跑到她面前。她坐在泥泞的黄沙泥土当中,马儿挤挤挨挨蹭着她,怀里抱着灰扑扑的刀,出神地凝望夜幕天空。
  黑马上的郎君低头注视着她。
  惊险之极地躲过那致命一刀,萧挽风什么也没说,从马背上伸手拉她起身。
  谢明裳脱力的手臂还在时不时抖一下。被他牢牢攥住,从地上拉起。
  起身后她才留意到他右边的衣袖被刀割破了长长一道口子。也不知人受伤了没有。
  形状漂亮的嘴唇翕动几下,想笑他没挡住刀,又想和他解释她自己也不知怎么挥出的那一刀。
  但真正开口说出的却是:“可以回了么?好累。”
  两匹马沿着王府青石道前后慢行。
  重新入卧寝间已三更末。谢明裳累透了,也脏透了。
  她只来得及把落满泥点的长裙扒下,只穿单衣扑倒在床上,心里嘀咕着“真是个乱七八糟的晚上……”
  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东间的灯光在夜里持续亮着。屏风后显露人影。
  萧挽风褪去外袍,把右小臂一道细而长的刀伤仔细包扎妥当,重新换了身干净衣裳。
  黑暗内室里的人早已睡沉了。
  她习惯侧身抱着软枕睡觉,少女单薄而优美的肩胛轮廓在月色下随着呼吸细微起伏着。
  他凝视片刻,把搂抱得过紧的药枕从口鼻间拉开一点点,手指探去鼻下,听她的呼吸。
  呼吸均匀而平缓,人陷入熟睡中。比起刚来那阵子细而急促、时断时续的呼吸,情况好得太多了,已不怎么像病中。
  他默数了二十下,食指收了回去。
  视线里又出现刚才那道雪亮如潮水拍岸的刀光。
  人无畏,刀无惧。带足了一往无前的磅礴勇气。
  她骨子里从未变过,出刀从不留后手。哪怕人已忘了,但身体还记着。
  庭院里瞻前顾后、出手迟疑的那一刀,不是她的刀。
  马背上疾冲而来的那一刀才是。
  那是他们当年关外并肩摸爬滚打时,她在戈壁斩杀头狼、救下他性命的一刀。
  第44章 殿下这右手,到底怎么了……
  萧挽风这几日出入朝廷,右手臂突然不能用了,偶尔需要动笔都左手提字。
  散出去的帖子署名改用一笔古怪的狗爬字,倒叫最近接到帖子的朝臣心下惶惶不安。
  宫里这日中午留膳,当着圣上面前,萧挽风还是用左手拿的筷子。奉德帝的眼神飘来几次,他只当没看见。
  没过多久,冯喜亲自过来替他布膳,当面问了一句,“殿下这右手……到底怎么了?”
  萧挽风便挽起宽大的朝服袖口,露出纱布层层包裹的精壮小臂。
  纯白纱布早晨起身那阵子换的,到中午时,表层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哎哟。”冯喜惊道:“怎么伤着这么大一道伤口!好大的胆子,谁敢伤了殿下贵体!”
  萧挽风把袖口拢起,继续用左手筷夹菜:“冯公公,别问。”
  “怎么回事。”奉德帝状似不在意地开口闲问:“莫非是带入京的亲兵操练时误伤了你?”
  皇帝开口亲问,萧挽风便放下筷子回禀。
  “亲兵哪能伤了臣?是臣的后院人。皇兄恕罪,家丑不可外扬。”
  御座高处飘过来的眼神更见兴致。
  “朕记得你的后院人统共也就一个?前两个月宫宴领回去的谢氏女?怎么,这次又是她闹出事端?”
  萧挽风明显没有吃喝佳肴的情绪了,开始停筷喝闷酒。
  整壶美酒下肚后,带几分醉意一拍桌案,神色冰冷道:
  “虽说美人多刺,谢崇山这女儿,骄纵太过!见她体弱多病,宠得多了些,倒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对臣也敢拔刀。皇兄不必多问,臣心中自有计较。”
  奉德帝听得大笑。笑完道:“圣人曰,惟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五弟啊,你把后院人放得太近了。”说罢举杯。
  两人遥遥互相敬酒。萧挽风道:“谢皇兄教诲。”
  奉德帝笑着摆手:“后院小事哪值得教诲二字。”
  奉德帝今日宫中设宴,当然不是来叙兄弟情谊的。酒过三巡,把话题引去关键处。
  “虎牢关战事不利,谢崇山此人堪不堪用,朕还在观其后续。五弟,谢崇山这次上书请战,请求朝廷拨五万精兵,朕只拨给他三万。你觉得谢崇山领三万兵,可还能抵挡得住辽东王叛军?”
  萧挽风略一沉吟,并不直接答是否,只陈述事实。
  “谢崇山打法稳健,镇守关外多年的战役,也都以防守居多。给他三万兵,外加虎牢雄关天险,以他的打法,把叛军在虎牢关下拖上一年半载,应不成问题。”
  “拖上一年半载”六个字,奉德帝显然不大喜欢,听着听着,嘴角便挂下去了。
  “整年战事太久了。”奉德帝沉沉地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朝野如今闭口不提五年前令先帝北狩的那场龙骨山之战。朕也不提,唯恐伤及了先帝颜面。但不得不说,龙骨山之战遗毒甚广,不止朝廷损兵折将,更亏空了国库。朕这个临危受命的天子,伤神哪。”
  萧挽风边饮酒边听着。
  相比于他的无动于衷,奉德帝那处慷慨顿挫,说到伤感处还落了泪。
  “朕看兵书写道:临阵换将不祥。朕无意承担不祥。既然启用了谢崇山,先不换他。但五弟你擅长奇袭,可有速战速决的法子?”
  萧挽风放下酒杯,目光盯着殿内红柱,看似陷入漫长的思索。
  “镇守朔州大营的威武将军唐彦真,擅长轻骑奇袭。可调派入关,召为前锋营主将,辅佐谢崇山的稳健打法,或有奇效。”
  奉德帝拍案赞叹,当场吩咐中书省拟旨,召唐彦真入京。
  皇家兄弟亲亲热热地喝过几轮酒,萧挽风满身酒气地出殿去。受伤的右臂依旧藏在袖中不动弹。
  内殿大屏风后转出林相。
  目光带深思,注视着萧挽风远处的背影。
  奉德帝垂着眼皮喝茶。
  “林相这次料错了。河间王并未举荐自己领兵,而是推举了一名擅长奇袭的大将调派去谢崇山麾下。以奇兵辅佐防守,一奇一正,相辅相成……林相,河间王的提议乃忠臣谏言啊。”
  林相并不多辩解,长揖拜下谢罪。
  “老臣惶恐。但说起擅长奇袭之将帅才,河间王自己才是朝中武臣第一。自从入京后,河间王却从未请战过一次。”
  “刚才见河间王手臂受伤,之前也听闻身有旧疾,入京养病……不知河间王是否当真身体有恙,不能领兵,因此才荐举他人?”
  奉德帝垂着眼皮,视线盯着碧绿色的茶汤久久不动。
  林相没有说错。河间王的关陇四大捷,倒有三场是轻兵长途奇袭,以弱胜强之战。
  朝中论起擅长奇袭的将帅才,头一个要数河间王自己。
  他为何不举荐自己?反倒举荐起远在关外的大将?
  不愿?还是不能?
  殿里沉寂良久,直到窗外一声流水竹筒倒转的脆响,奉德帝惊醒般道:“退下。”
  ——
  暑热多日的京城,这天淅淅沥沥下了整天的小雨,天气骤然凉爽下来。
  谢明裳的药酒葫芦见了底。
  王府长史严陆卿亲自跑了一趟城西李郎中的药铺。倒不是为了询问女子香膏这等小事,而是打算重金把虎骨药酒的药方子买下。
  谁知重金不管用,开价到五十两金,依旧被李郎中坚决地拒绝了,只愿意以二十两银的价钱继续卖他一葫芦药酒。
  严陆卿想不通这人如何想的,纳闷地提一葫芦药酒回城北王府。半路停车在京城极出名的祥凤斋,买了许多女子香膏带回,直接送来谢明裳的主院。
  今日户外落雨,出门浇成落汤鸡,屋里的三个小娘子都围坐在东间。
  严陆卿敲门转过东间的屏风,头一眼瞧见谢明裳正在摆弄的东西,心里突地一跳。
  她在摆弄萧挽风留在东间的大沙盘。
  三尺见方的大沙盘捏出蜿蜒起伏的地势,标注城池河流。
  京城城墙位于沙盘西边,往东两百里便是京城东侧的屏障虎牢关,浣河在虎牢关下蜿蜒流过。
  上游下游互成犄角的两座小城,东河城,聚凤城,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虎牢关下的浣河水流湍急,以天然地形隔绝两军。浣河东岸驻扎着叛军大营,浣河以西是她父亲谢崇山领的三万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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