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86节
严陆卿开口道:“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稍后今晚,臣属召集几位幕僚再集中商议……”
“循序渐进的意思,原来是找个不引人猜疑的理由,叫能征善战的大将正当坐起轮椅?哪里困难了?”清脆的嗓音突然插进。
不知被她想到什么歪点子,谢明裳斜睨身边的王府之主:“走正道不容易,走歪路简单的很。”
严陆卿的眼神也亮了:“愿闻其详。”
谢明裳却又不急着说了,漫不经心地盘弄自己发尾:“我说的有用?你们会听?我这外人——”
不等她说完,萧挽风开口道,“在听。”
极简短的两个字,掷地有声,谢明裳升到嘴边的嘲讽言语咽了回去。
她干脆一点头:“好。既然殿下在听,那我说。”
再开口时,谢明裳换了副语气,不再是半调侃半嘲弄的语调了。
“你们刚进京不清楚,我在京城结下不少仇家,挑一两个合适的,可以用起来。”
“装作路边偶遇,两边开始骂战。眼看要动手时,殿下及时出现,随便找个借口加入骂战,冲突加倍,跟对方扭打成一团……”
“只要殴斗起来就好。”
“只要当街殴斗,无论从马上滚落到地上,或者被人推搡了,破皮了,总之,把事闹大,罪责全推对方头上,殿下只管去坐轮椅。”
萧挽风深深地看她一眼。
严陆卿恍然大赞:“可行!”
第58章 今天的戏本子是乖巧
河间王府静悄悄的。
王府之主告病,闭门谢客,不管外头如何议论,总之,亲兵们每日按部就班收拾箱笼,清扫庭院。
河间王告病的头一日,王府亲兵去大长公主府“抢”回两名女使。
河间王告病的第三日,众多朝臣的拜帖纷至沓来,求见探病,毫无例外吃了闭门羹。
河间王府告病的第五日,宫里慰问的使者来到河间王府。
谢明裳听到消息,从马场出来时,正巧瞥见胡太医沿着马道匆匆往前院去。
几天没见,胡太医眼看着憔悴了不少,人瘦下一圈。
谢明裳把他叫住:“前几日好好的人,突然告起病,再过几日出门就要坐轮椅了。总得有个缘由?河间王的平安脉是胡太医每天请一次的,胡太医说说看,为什么?”
胡太医浑身一个激灵,高声道:“旧疾发作!”
“下官之疏忽!河间王殿下之前并未说明身有腿疾,下官也只着重查验殿下胸口的旧枪伤,忽略了更为紧要之伤处啊。”
谢明裳步步追问:“河间王殿下为何不和你说?”
胡太医幽幽地叹了口气:“人之常情。真正严重的旧伤处,春秋换季疼痛,日夜交替疼痛,殿下引以为耻,不喜暴露于人前。”
“很好,去吧。”对答如流,谢明裳把人放走。
木轮椅的图纸还在修改完善,但旧疾发作,从健步如飞,到不良于行,却也不能太快。得有个逐渐发作的过程。
还得有个关键的冲突事件,促成河间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发腿伤旧疾”,从此坐起轮椅。
接下去的要紧章程,在于圈定冲突的另一方人选。
书房里众幕僚落座,萧挽风端坐在中央,静听众人议论。
一名幕僚发问:“杜家和谢家有退婚之大怨,杜家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何不选杜家?”
另一名幕僚摇头:“可惜,杜家三代文官,满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搜罗良久,居然找不到一个擅长弓马的杜家人……”
驻守关外多年的河间王,总不能被弓弦都拉不满的羸弱书生给伤了。
“杜家不合适。”严陆卿也开口劝阻。
“杜家和谢家交恶,因此反倒刻意讨好河间王府,几次上门送礼递拜帖,有意和我们交好。前些日子上书朝廷让殿下领兵的奏本里,也有杜家父子。留着杜家有大用。”
杜家不行,改选别家。
萧挽风闭目思忖片刻,问:“庐陵王人在何处?”
幕僚连连摇头:“庐陵王不在京城!”
原来庐陵王全家被撵去城外,前阵子辽东王叛军聚集虎牢关下那阵子,京城风声鹤唳,不少大户人家仓皇南奔。庐陵王人在城外,跑得格外快。
“据说有人目睹庐陵王沿着大运河水道逃往南边,此刻人应该还未回返。”
萧挽风吩咐下去:“宗室子私自出京触犯律法。起草一道奏本,弹劾庐陵王。”
众幕僚:“喏!”
萧挽风又问:“林相家的三郎林慕远,人在京内?骑射如何?”
严陆卿笑道:“林三郎弓马骑射马马虎虎,倒是个不错的标靶子。只不过,选中林三郎的话,我们就要和林相正面对上了。谢六娘子得罪的人可不少,有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谢明裳得罪的人确实不少,此刻在萧挽风手边的,正是谢家送来的一摞子“请帖”。
谢家之主还未凯旋回京,但谢家大郎君谢琅做主,两家暗中达成合作。
萧挽风早晨遣人去谢家问了声,和谢明裳闹得不和睦的京中人家,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他去寻人晦气,也好有个证据当面甩人脸上。
结果谢琅直接派小厮送来一摞帖子。
正是三月中谢明裳去梨花酒楼包场等人,结果被一群坏东西不怀好意送来的“请帖”。
谢夫人原本要把晦气东西扔火盆里烧个干净,被谢琅留下了。
每个帖子都是意图趁谢家之危、欺辱谢家小娘子的实证,都可以直接扔去对方脸上。
萧挽风神色淡漠地挨个翻开,扫一眼落款,扔去旁边。翻到第四张时,动作微顿,指腹按在落款上:
“裕国公世子,蓝孝成。”
裕国公世子这名称,他有印象。
初夏某日,他入京不久,有京中勋贵子弟邀他赴宴,号称入林子猎野味,射不中者不得吃喝。
野味没寻着,
倒被有心人在林子里提前埋伏人手,意欲给他个教训,被他反给对方个教训。【1】
那位在林子里埋伏他的勋贵子,面孔早不记得了,却记得他拦马怒喝:“关外来的狂徒,配不上京城明珠”……
似乎正是裕国公,蓝世子?
萧挽风的手指关节在拜帖署名处轻轻叩了两下:
“裕国公世子,蓝孝成。此人骑射功夫同样马马虎虎,想些法子,可以用他成事。”
书房大屏风后敲了敲。
谢明裳的声音从屏风背后传出,“裕国公对谢家有雪中送炭的旧友情分。谢家现在暂住的宅子,就是裕国公赠的。不好找他家儿子晦气。”
严长史手里摇的羽扇停下,惊问:“怎会是裕国公相赠的宅子?”
谢明裳也诧异起来:“我娘亲口说的。怎么就不可能了?严长史说道说道?”
“臣属不知具体内情。”严陆卿往屏风后拱拱手:
“但臣属和裕国公打过几次交道,这位老国公,咳,是一位擅长审时度势的人精。要说顾念旧友的人情味,倒是不怎么多……”
“好了,不要旁生枝节。”萧挽风出声打断:“既然谢家现住的宅子是裕国公相赠。有这份交情在,先不动裕国公府。”
书房里众幕僚又七嘴八舌议了一阵,严陆卿起身问询:
“几位人选各有利弊。具体圈定哪位,还请殿下决意。”
萧挽风的心里早有决断,开口道:“我们在京中,不可能避开林相。迟早要对上。”
严陆卿神色凝重起来,确认:“所以,选林相家的三郎?”
萧挽风一锤定音:“林三郎。”
引发冲突的另一方,最后还是圈定和谢明裳、萧挽风两边都落下过节、身手马马虎虎过得去的林相家三郎,林慕远。
幕僚退下之后,书房里只剩下萧挽风居中坐在长案后,依旧挨个翻看手边的一份份过时的旧请帖。翻完又数了数数量,七张。
他把七张请帖依旧堆成一摞,放置在案头,拿镇纸压住,起身道:“去前院走走。”
谢明裳从屏风后走出,两人并肩往前院方向慢腾腾地走。
今日是萧挽风告病的第五天,宫里派来探视的使者还在前院晾着,谢明裳留意到他今日走路的速度,比平日慢了三成。
各处亭台廊子拆得精光倒也有个好处,四下里敞阔,藏不住人。
沿着新修的马场直道往前院会客堂方向走,头顶阳光亮堂堂的,透过头顶绿荫映照地面,一眼能看清周围百来丈的动静。
说话无需顾忌。
十丈之内除了他们两个,只有兰夏、鹿鸣两个远远跟着。谢明裳的视线下斜,瞥向身侧男人衣袍下的长腿。
“小腿旧疾是怎么回事?多严重?”
“你旁边只有我,能不能说?”
她敢当面问,心里自然有胆气,笃定他八分会和她说。
一个敢问,一个也敢答。
“左腿旧疾。”萧挽风撩起左边衣摆,“当年头次出关,年少气盛,并不觉得雪山可畏,秋冬季节强行翻山越岭,冻伤。”
谢明裳大感兴趣,迭声追问:“后面呢后面呢?如何从雪山里出来的?”
后面没了。
萧挽风只简短和她道一句“冻伤”,之后便闭嘴如蚌壳。
谢明裳再追问时,他只沉默地盯她一眼。
那道眼神幽亮而奇异,落在她身上,仿佛雪地里聚拢的阳光,片刻就能滋滋灼烧出个洞来。
谢明裳被这道奇异的眼神盯得不大自在:“不想说就不说,盯我干嘛。这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