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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关山 第113节

  “或者,军粮殆尽,辽东王贼首未擒获。谢帅班师回京。回程路上被辽东王反咬一口——大胜转败,损兵折将,不算好兆头。”
  “最糟糕的局面,军粮殆尽,辽东王贼首未擒获。谢帅班师回京。回程路上被辽东王反咬一口,拖住大军,不能返程。突厥又从北方南下,袭击中原——”
  沙盘上摆出两路夹击的阵势:一路东北回咬关中;一路从关外草原,翻越长城,直扑往南。
  萧挽风点了点沙盘最南边。
  沙盘摆不下的最南方位,一
  条渭水蜿蜒而过。渭水再南五十里为京城。
  “谢帅带走三万兵,虎牢关布防两万,这五万兵是真正的精锐。”
  “万一突厥南下,京城兵力不足,守卫告急。所谓京畿二十万禁军,大半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只能摆摆仪仗。——需要征召边军勤王。”
  众人的神色凝重起来。
  萧挽风起身走去窗边,这次把所有的窗都推开,吹了片刻雨丝夹杂的冷风,长长呼吸几次,走回来。
  “将在外,不肯受命。也没有什么办法。”严陆卿叹着气说,“只能四个字:静观其变。殿下觉得呢。”
  萧挽风盯着红黑两色小旗插满的沙盘,只吐出一个字:
  “等。”
  等事态发展。显露趋势。
  众幕僚退出书房后,谢明裳依旧站在沙盘边,摆弄着红色小旗,下唇被她咬出个深深的齿印。
  萧挽风关门回来,揉了揉她抿紧的唇角。
  “别咬自己,不必太担心。”
  “嗯……”
  “担心也无用。你父亲那倔脾气,从来不听劝。”
  谢明裳的注意力终于被挪开,哑然失笑。还真是大实话。
  她把小旗扔回沙盘。
  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京城这边担心也无用,只有等。
  她注视着萧挽风慢慢地走去轮椅边,依旧在轮椅上坐下了。
  “说起来,殿下的腿,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治?我听胡太医说……”
  胡太医悄悄和她说,其实情况不算太严重。
  但拖得越久不治,受伤筋骨使不上力,恢复期越长,想要恢复巅峰状态,越艰难。
  身为上马交锋的武将,一条腿迟迟不能恢复,岂是好事……
  “他说给我了。”不等说完,萧挽风抬手制止:“没到时候,再等等。”
  萧挽风坚持不治,旁人无法置喙。
  也只有等。
  ——
  七月末的这场秋雨绵延,几乎没有放晴的日子。偶尔半天不下雨,头顶依旧阴云密布。
  “哈——”
  马场呼喝声震天动地,马蹄声凌乱如鼓。
  趁今天没下雨,顾沛早早领上百亲兵在马场南边操练。
  马场北边,谢明裳踩蹬上马,绕着马场栅栏小跑。
  一场秋雨一场寒,京城天气转冷。往年这时候,娘亲就要往她身上套秋衣了。
  但今年不一样,宅子里新添的大马场,可以活动整天。
  她觉得身上泛凉时,就裹上披风,牵马冒着风跑几圈。跑得身上热腾腾冒汗,寒气祛走八分。
  马场南边一声响亮鸣镝,竹笼打开,上百只鸟雀扑啦啦飞起。小如鸽子,寒鸦,大的有鹞子,大雁,甚至还有几只中等体型的隼,大小品种各不相同,争相飞往天空。
  马蹄声急响。数十匹轻骑拉开半月阵势,急奔而出,追逐鸟雀。
  开弓声响个不停,视野里被密密麻麻的箭矢遮盖。
  没来得及飞远的鸟雀纷纷中箭,仿佛下雨一般,从半空噗噗地往下掉鸟。
  顾沛骑马压阵,起先还很满意,视野里远远地闪过一匹红白相间的马儿,马上的红衣小娘子接住一只半空掉下的中箭寒鸦,抛在地上。
  顾沛大惊!大惊之余大骂:“哪个混账往北边射箭?!没看到娘子在跑马?”
  奔回来几个亲兵告罪:“追着鸟,没注意就……”
  话音未落,远处的马儿却转了个向,勒停在栅栏边,马上的女郎弯弓向天,利落地一箭,直接把一只灰色鹞子从脖颈处射了个对穿,掉在马场中央。
  众亲兵轰然喝彩,“好准头!”
  顾沛大喊:“弓箭无眼,娘子当心!”
  谢明裳笑喊回来:“往天上射的散箭有甚好怕的,我看着呢!”
  那边亲兵吃了教训,都呼啦啦拍马散开,追逐飞往南边的鸟雀;
  这边谢明裳停马在最北边,慢悠悠地拉弓瞄准,专捡被漏下的大鸟,飞来北面一只,开弓射一箭,头上掉下一只鸟。
  如此射下一头雁、一只隼,之前掉在马前的寒鸦被她翻检片刻,嫌弃太小,扔回地上。只把两只大鸟拿绳子捆了,挂着马鞍边,跑马回晴风院。
  时机刚刚好,才回返时,便落下雨点来。
  萧挽风和顾淮在庭院里对坐,每人手里握一只长枪,将土地当做沙盘,演练排兵布阵,枪尖把地面划横一道竖一道,纵横纷乱。
  见谢明裳走进庭院,顾淮起身提过两只鸟,吃惊道:“这是今天马场练骑射的那一箩筐鸟?娘子提过来作甚?”
  谢明裳理所当然道:“我猎的,提回来煮了吃。”
  顾淮:“……”
  谢明裳晃悠悠拎着两只鸟,站在萧挽风的轮椅前,打量他片刻,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萧挽风时常这样,笑也不出声,外人轻易看不出情绪;
  但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如今一眼便看得很清楚了。
  比方现在这样,浓黑凌厉的眉眼舒展开,眸子光亮,唇线微微上翘,便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厨房不缺吃的。”萧挽风早认出鸟的品种:“猎的是白头雁和红隼?肉都不怎么多。”
  谢明裳当然知道王府厨房不缺食材。
  不过她手痒。多久没打猎了?
  “我射下的猎物,当然要煮了吃才不浪费。”她把红隼的翅膀拉开,骄傲展示猎物:
  “等下去厨房找个大炖锅,跟鸡羊一起炖煮,保管好吃。殿下吃不吃?”
  半空开始滴落雨点,萧挽风把手里的长枪抛给顾淮,示意他推轮椅去庭院里的小凉亭。
  “鸟拎过来。”
  “拎去亭子里做什么?”谢明裳奇道。
  “你用炖锅之前,不拔毛的么?”
  拉起帐子避风的小凉亭里,两人盘膝对坐,收拾野味,地上一堆鸟毛。
  谢明裳不记得自己上次拔鸟毛是什么时候了。
  她跟随爹爹去过几次皇家林苑秋猎,猎回大大小小的猎物,往厨房里一扔,自有人处置。
  但等她当真动手收拾起来,拔毛放血开膛取内脏,动作利落得出奇,连想也不必细想,手上已熟练处置妥当。
  “果然没几两肉……”她拎着光溜溜的红隼,食指中指顺着脖子往下一捋:
  “瘦得很,全是骨头。你那只呢?”
  萧挽风手里的白头雁还剩半圈绒毛,被她接过去,浸入盆子滚水里翻滚着烫一烫,掐着时辰数:“一,二,三,四,五,好了。”
  从滚水里提出,她哗啦啦把绒毛撕了个干净,同样以食指中指夹着脖子往下捋,“这只……肥一点。能吃。”
  招呼兰夏鹿鸣两个收拾凉亭里的满地鸟毛,谢明裳提起两只光溜溜的鸟,脚步轻快走向厨房。走出两步才想起,人被她留凉亭里了?
  脚步一顿,回身把轮椅从凉亭推出。
  雨势渐大。
  顾淮赶过来撑伞,谢明裳推着轮椅,背后的鹿角把手上,摇摇晃晃挂两只收拾干净的野味。
  这样的场面出现在气派王府后院,其实不怎么应景。
  但她瞧着高兴。
  轮椅推过庭院水洼,她时不时地抬手拨一下野味,心底说不出地雀跃。
  顾淮搭起木板,她把轮椅推去廊下,萧挽风重新坐去屋檐下的那张檀木椅上,小雨滴滴答答,挂成细帘垂落地面。
  “用油脂多的松枝柴,火烧得旺旺的,大锅炖一个时辰出锅。”
  谢明裳晃悠悠勾两只拔了毛的光鸟儿,弯腰问他,“想要加什么配菜?”
  萧挽风的唇线依旧微微上扬着,说:“随便。”
  既然说“随便”,那就随她的便了。她拎起两只鸟,哼
  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轻快地往厨房走。
  萧挽风在身后叫住了她。
  “上次你做的骨管,还在么?”
  骨管?差点都忘了。
  谢明裳掏出荷包,把里头所有的小玩意都倒出来,才翻找出有天清晨兴起、用一小节羊骨做的骨管,递给他。
  萧挽风把骨管放去唇边,挨个试了试音。
  他居然也会吹骨管。
  雨声里掺入悠扬转折的乐音。他吹起的,正是谢明裳刚才无意中哼的,关外牧民人人都会的塞外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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