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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关山 第141节

  “提议赠宅子给谢氏的是庐陵王妃。提议把王府估价折银的是严陆卿。你说哪个狡猾?”
  谢明裳斜睨身侧坐着的男人一眼,抬手指指他心口。
  庐陵王妃给出的优渥条件暗藏陷阱,严长史出损招应对。但最后拍板拿主意的,不是你自己?
  她提笔又添了个字:【都狡猾】
  萧挽风绷直的唇线微微一弯,若无其事抬手,把写有“都狡猾”的纸张收走,扔去字篓。
  “裕国公狡狯,你父亲谢帅耿直,两边非同路人。裕国公府出借给谢家的宅子,还是尽快归还,两清为好。”
  谢明裳抱零食盘子嗑够了南瓜子,盘膝在罗汉床上,取来弯刀,拿一块干净细布,开始认认真真地擦银刀鞘。
  萧挽风坐在长桌后,摊开北境舆图,盯看了整个时辰。
  期间书房来人络绎不绝,带来各方面消息。
  八月十五,中秋在即,宫里设中秋宴。
  这是阖家团圆的大日子,推拒不得,哪怕坐轮椅也得赴宴。
  谢明裳:“嗯?”
  她的视线从刀鞘挪起,瞥向萧挽风的方向。
  萧挽风此刻正站在窗前,正对着沙盘,默听顾淮回禀。两条腿修长而笔直,走动如常。
  他的腿伤原本就没有传出去的那般重,休养这许多日子,早已好得七七八八。
  顾淮报完宫里的消息,也在担忧地打量主上的腿。
  “今日宫里来的还是逢春公公。严长史正在前厅接待。托卑职前来问一声,殿下中秋赴宴,还打算坐轮椅?卑职等皆有顾虑,殿下的腿伤即将痊愈,如果宫里再来一次御医会诊,只怕这次会被查出破绽……”
  萧挽风道:“不去。”
  顾淮:“……”
  噗嗤,轻声闷笑,从罗汉床那边传来。谢明裳忍笑低头,继续擦弯刀。
  纯银刀鞘早已被她细细擦拭干净花纹,如今她在擦弯刀薄刃。刀锋擦得锃亮。
  宫宴如鸿门宴,顾淮也觉得不去好。但如何不去,令人头疼。
  “中秋乃是宫中大宴,殿下不去的话,总得有个理由?逢春公公在前院等回话。”
  萧挽风站在窗前,一只手按窗上挂起的北境舆图,对比沙盘起伏山脉片刻,走去沙盘边,掂起一只黑色小旗,插入山脉当中。
  纵横数百里的北境雪山主脉支脉当中,已经插下三面黑色小旗。
  萧挽风不抬头地道:
  “报去宫里,腿伤即将痊愈,可赴中秋宴。”
  “中秋到来之前,设个局,人不去。”
  “喏!”顾淮行礼快步离去。
  书房短暂地宁静下去。正好时辰过午,今日的午食送进书房。
  厨房现做的红枣参茸粥热腾腾地送了进来。补气养血的滋补药膳,不必多说,当然是给谢明裳准备的。
  她舀了舀热粥,抿进几口,嫌弃地吐出一段参,苦。
  才把热粥放去床边,萧挽风的视线从沙盘上抬起,扫来一眼,抬脚走近罗汉床,把粥碗又塞进她手里。
  “不喜人参,把参挑出来,粥多用几口。”
  两边推拒几下,谢明裳还要往外推,萧挽风说:“挑吃拣喝,手上没有力气,如何握刀?你擦亮弯刀,只为了挂墙上好看?”
  说得一针见血。
  谢明裳把整晚红枣参茸粥喝了个见底。
  空碗砰地放去床头,斜睨一眼,满意了?
  萧挽风把空碗放去桌上,走回来捏了捏她粉润的脸颊,叮嘱她去内室。
  “等下你阿兄过来,莫让他看见你。有些事当你的面,他不好做。”
  谢明裳坐回内室,继续慢腾腾地擦拭弯刀。屏风和竹帘两道屏障隔绝内外,看不见外间的情景,只能听到声音。
  谢琅很快被领入书房。
  萧挽风开门见山问他:“你说你精通突厥语,文字、口述,尽皆流畅。据我所知,你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出关。如何能够精通突厥语?”
  谢琅只当书房里并无第三人,直言不讳。
  谢明裳在内室听着。
  擦拭刀锋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了。
  即便是相处多年的兄妹,有些心底之言语,谢琅也从不会说给家中人。她之前从未听闻。
  谢琅道:“父亲是镇守边关之武将。身为武将之长子,臣属自小留在京城,入国子监读书……殿下也知道,其中当有质子之意。”
  萧挽风微微颔首,“朝廷惯例。”
  大部分留京读书的武将之子,既无父亲之庇护教导,又无习文之资质。长大之后,文不成武不就。
  但谢琅却偏偏自小立志,走科举从文路。
  “臣属侥幸有几分习文的天分,又深知边关领兵之大将,在朝中处处掣肘,诸多难处。”
  “十岁起,臣属便四处搜寻京城中的西域商人,其中有不少精通突厥语的人物,重金延请为师,苦学突厥语。本想着科举入仕,入鸿胪寺,借由两国外交纵横之机会,臣属可以从官场帮扶父亲……”
  不等他说完,萧挽风直截了当道:“鸿胪寺?你去不了。”
  谢琅苦笑。
  正如萧挽风所说,他去不了鸿胪寺。
  十五岁时,少年甫束发,国子监学业一骑绝尘,前程似锦,意气昂扬。他的恩师刘学士,第一次听少年谢琅提起“平生愿”。
  只愿将来入仕,和父亲一文一武,西北战场平敌寇,鸿胪寺舌战四方。
  老师失笑连连摇头。
  他这才知晓,朝中有不成文的规矩。父亲为边关领兵大将,身为人子,接触外国使节的鸿胪寺,他注定去不了。
  不止鸿胪寺去不了,但凡牵扯关键政务的职位,他都去不了。
  后来进士及第,他果然被分去做小小的文史馆六品修撰。
  史书一修便是四年。
  书房里陷入短暂沉寂。谢明裳盯着屏风缝隙。外间晃动的人影透过竹帘隔断,映上屏风。
  谢琅的声音很快又响起。
  “殿下今日传召臣属,可是需要准备突厥文书?”
  萧挽风:“不妨和你说清楚些,需要伪制突厥文书。你可做得?”
  谢琅踌躇片刻:“家父正在退兵途中。”
  “放心,不会影响到你父亲。”
  萧挽风起身走去沙盘边,抬手抽出一面黑色小旗。
  “突厥王庭,位于呼伦山脉以北,大漠深处的都斤山中。”
  “我需要你伪造一封突厥文书,佯做信使口气,写明:突厥可汗同意发兵。和辽东王并肩作战。十万突厥铁蹄,将分兵三路,打通长城豁口,会师京城。”
  “文书里要求辽东王发兵,把谢崇山大军牵扯在关内。”
  “以突厥人语气,要求牵制谢崇山,不得回返凉州关陇大营。”
  “听清楚了?事关重大,你可写得?”
  谢琅起身郑重应诺:“写得!臣属即刻便写,尽快交付殿下。”
  谢琅出去后,书房又陷入短暂的寂静。
  竹帘哗啦声响,谢明裳慢腾腾地挪去外间,走来沙盘边。
  凝视沙盘的萧挽风闻声抬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里交汇片刻。
  谢明裳指了指沙盘中代表突厥王庭的黑色小旗。
  目光抬起直视,明晃晃地问,这便是你说的:中秋到来之前,设个局,人不去?
  眼睛透出的疑问明显,萧挽风点了下头。
  “你父亲尚未回京。突厥发兵的消息必然引起恐慌。中秋之夜,我不赴宴,改去京畿大营清点兵力,无人敢说什么。”
  谢明裳思索了一阵,点点头。
  赶在中秋前,伪造一封真真假假的突厥文书,号称联合辽东王,发兵三路南下……确实够清闲日久的朝臣们忙乱一阵了。
  但萧挽风今日让谢明裳旁听,想告诉她的,远远不止伪造的突厥文书之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腿伤的借口抵挡了一个月,借她手中弯刀护卫,侥幸躲过宫中行刺,但腿伤总有痊愈的时候。只要人在京城,躲得过中秋宴,躲不过重阳宴。
  天子寡恩,今日热络拉拢,明日或许便有一场刺杀。总不能一直提防下去。他更不是防守的性格。
  伪造突厥文书,便是打算转守为攻的第一步。
  第一步之后,当然有后续的第二步、第三步。
  开弓再无回头箭。
  有许多事,他准备和她说。
  比如说,突厥今年异动频频,突厥可汗和辽东王的勾连之事确凿。他可以伪造一封突厥文书,但更多真正来自突厥王庭的勾连文书,或许正在某处传递。
  若时机已到,他便会上书请战,领兵离京。
  若你父亲迟迟不归。登门提亲之事,只怕要后延。
  再比如说,你想好了没有?留京危险。
  此行随我去,前路生死未定,但你我同行。你可愿意?
  刹那间,心神电转。他心里想过很多,却一句还未诉诸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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