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142节
不等他说出口,谢明裳却已慢腾腾地挪去桌前,在纸上涂涂写写:
【伪造突厥文书非小事,后续难善了。你准备离京了?】
萧挽风凝视面前的一行字,开口道:“对。”
为何要伪造突厥三路发兵的消息?
突厥南下,向来走朔州,偶尔走凉州。这两处都设有军镇,防备的就是突厥大军。
捏造出三路发兵的消息,第三路入关路径难测,必然引起朝廷惊慌。
他便可以上书请战,寻找机会,领兵离京。
萧挽风深深地看一眼谢明裳,道:“这是长远打算,不会太快。至少要等你父亲领兵回返虎牢关。否则,京畿空虚无守。”
谢明裳摇摇头,提笔疾书:【你尽快走】
墨迹未干的四个字杵过去,在他眼前闪了闪,谢明裳继续往下写:
【王府亲兵太少。你留京危险】
【我父亲未回返之前,北有突厥,京城无大将坐镇,他们不敢动你。你尽快走】
萧挽风抬手把字纸抽走,揉成一团,扔去纸篓里。“还未到危急时,再说。”
“眼下是第一步而已。且等你阿兄的书信写好。你身上不疼了?”
谢明裳被拉去罗汉床躺下,萧挽风把零食盘子装满南瓜子塞给她,继续坐回沙盘边摆弄小旗,居然还说了个冷笑话。
“你阿兄自称精通突厥文书,也不知写一封文书需多久。若他抓耳挠腮,三日写不出,我这筹划的第一步就要折戟沉沙。”
谢明裳:“……”呸!别看不起谢家人!
她提笔唰唰地写:【阿兄生性谦逊,他说精通,必然三倍精通!你且等着。】
【晚膳时若阿兄写不好文书,我把
粥里的苦参都捞出吃了!】
萧挽风瞥一眼,起身把字纸抽走,以镇纸压在桌上。
“我不见得会烧去你每一封承诺书。”
“中原人的字纸承诺,白纸黑字,需算数的。”
第93章 人想不开就会谋反
别看说得正经,谢明裳才不当真。任他把字纸拿去铜镇纸下镇着,继续咔嚓咔嚓地嗑瓜子。
嗑完瓜子起身,慢腾腾地挪去桌边,把纸取回来,笔尖蘸墨,添上后半截。
【晚膳时若阿兄写不好文书,我把粥里的苦参都捞出吃了】
【晚膳时若阿兄写好文书,你陪我吃苦粥】
白纸黑字推过去,萧挽风一颔首,纸张重新压去镇纸下。
谢明裳忍笑。她了解自家阿兄,谢琅称“精通”的事,哪会需要等到晚膳。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顾淮敲响书房门,捧进两本文书。
“谢大郎君写下一式两份,第一封是突厥语, 第二封是译后的文书,交予殿下定夺。”
“谢大郎君人还在前院等着。若有需要修改之处,可即刻改正。”
萧挽风逐字逐句看过,把汉文译书扔进火盆,焚烧干净。
“很好,不必修改。替我转告谢郎,道一声辛苦。”
把谢琅新写就的突厥文书递给顾淮,吩咐下去:“即刻快马出京,往北急追唐彦真队伍,当面交给他。他知道如何做。”
顾淮:“喏!”
顾淮收拢文书,快步走出。书房恢复了安静。
然而这份安静,如今落在谢明裳眼里,变得不再寻常。
看似静谧的秋日下午书房,动荡暗涌,暴风眼正生成。
她站起身,走去沙盘边,俯视萧挽风插下的四面黑色小旗。
最北面一面小旗,位于呼伦雪山以北,大漠深处的都斤山。
那是突厥王庭所在。
其余两面小旗,插在朔州北,凉州北,长城在这两处有豁口。年年修复,年年破坏。
突厥人熟悉这两处的地貌,南下惯常进攻路线。
最后一面小旗,如今被萧挽风握在手里,落下几个地点,又拔出。
盯着沙盘,谢明裳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北境砂石满地的地貌;以及长城以南,辽阔广袤的中原山陵。
所谓“三路大军南下”的消息即将散布出去。
“若我是突厥可汗,当真发兵三路的话……”萧挽风手中的小黑旗依旧落在朔州。
朔州地界曾被突厥人占领十余年。大片山林砍尽,充作放牧草场,最适合轻骑兵冲锋。
“一路走凉州,牵制西北军镇兵力;两路走朔州。”
“一路牵制朔州军镇兵力。一路绕过军镇,疾速南下,直扑京城。”
在谢明裳的注视下,萧挽风握起一把细沙,沿着长城以南,虚虚地洒下。
千里丘陵地界,以突厥轻骑快马的脚程,四日即可穿越,直达京城北五十里的渭水北岸。
谢明裳思索着,提笔唰唰地写:【为何突厥人从前不这么做?】
“他们不熟悉中原地貌和气候。也不了解城池兵力分布。”
如果说关外戈壁是突厥人的主场,中原各种古怪地貌,星罗密布的城池和紧咬不放的守军,令他们望而却步。
但这次局面不同。
辽东王主动勾结突厥人。
辽东王的主力被打残,两个儿子斩首于京城闹市,辽东王已陷绝境。穷途末路之人为求翻身,不知会向突厥人出卖什么。
萧挽风拖过一只木椅,让谢明裳坐下。两人并肩坐在沙盘边。四只眼睛齐齐落在直插朔州的第四支黑色小旗上。
萧挽风道:“这是最坏的推测。突厥人虽然和辽东王勾结,却不见得会多路发兵。”
毕竟,突厥人少。
多路同时发兵,至少征发十万轻骑,配备二十万匹健马,随军牛羊无数。
对于突厥人来说,意味着发动多个部落的几乎全部壮年男子参战,只能胜,不能败,失败则伤筋动骨。突厥可汗不见得会做。
谢明裳耳听着,坐在沙盘边,反复摆弄着沙盘上的四面小旗。
她想起一个之前从未深想过的问题。
【辽东王为何谋反?】
“是个好问题。”萧挽风唇线弯起,似乎在笑,细看却有嘲弄意味。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正好到傍晚掌灯时辰,亲兵进书房点灯,又送来厨房的晚膳。室内弥漫起饭香。
萧挽风从沙盘边起身,挽着谢明裳洗净手去桌边。亲兵忙忙碌碌把饭菜从漆盘端上桌。
厨房今晚给谢明裳备下的果然还是参茸粥。
听说谢明裳抱怨粥苦,里头除了红枣,又新添桂圆和红糖,热腾腾地端来面前。
“闻着更甜些。尝尝看。”
谢明裳试探地舀一小口,果然甜滋滋的,滋味比早晨好上不少。她吃去整碗才放下。
萧挽风盯她吃完,自己才动筷夹菜,谢明裳却起身拿来空碗,从粥瓮里厚厚的舀一大碗粥,递给萧挽风。
萧挽风夹菜的筷子一顿。
谢明裳忍笑从镇纸下取出压了几个时辰的纸张,展示在他面前。
【晚膳时若阿兄写好文书,你陪我吃苦粥】
今晚的粥不苦,齁甜。
萧挽风喝了整碗甜粥。
他不嗜甜,一碗红糖参茸粥喝完,默不作声灌了整杯冷茶下去,把打赌的字纸扔去火盆烧了。
谢明裳倒来两杯茉莉茶,把萧挽风喝空的茶盏换成花茶。一人捧一杯饭后清茶,她把字纸又往前推了推。
【辽东王为何谋反?】
为何谋反?萧挽风如此陈述:
“人想不开就会谋反。”
“这几年谋反的人,特别多。”
谢明裳眨了下眼。
乍听像在说冷笑话。看对面郎君的神色,却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
“辽东王罪证确凿地谋反。你父亲谢帅,距离谋反只差一线。”
萧挽风嘲讽地弯唇:“我若继续留在京城,谋反论罪,只怕也不远了。”
谢明裳坐在桌案对面,清凌凌的眸光对视片刻,伏案唰唰快写,举起纸张:【贺风陵?】
看清这三个字,萧挽风拧了下眉。
“他是你生父。”
谢明裳摇摇头,继续往下写,把整句补完,纸张戳来眼前:【贺风陵,以谋反罪名处斩?】
所以将军无头?